第73章

  林青青坐在牛车上,看着后面李杏芳的身影越来越小,入眼看到的范围也更大,连绵不尽的房屋,谷粒累累的田野,还有层峦的山,高而阔的云……尽收眼帘,又被抛在身后。
  牛车晃晃悠悠,在一点半之前到达公社。
  绿皮公交停在供销社门口,放行李的后备箱大开,谢巍将两个大的编织袋放进去,提着小袋子和林青青一起上车。
  跑乡镇的班车都是市里淘汰下来的,跑了很多年,开起来哪哪都哐当响,窗户上都是陈年污渍,一拉上就看不清外面的景色。座位套登时黑漆漆的,甚至还泛着油光。地板倒是扫得干干净净,但也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车里的味道比林青青过年搭车去市里那次更难闻,或许因为这次不仅有汽油味,还因为天气热所以夹杂着汗臭,呛人得很。
  只是班车再不好也得坐,谢巍所在部队驻军在本省最北端的靳市,从玉田公社出发,得坐班车到石城坐火车到省城转火车,到靳市后,还得转班车到驻地,路程长达二十四小时,一路颠簸,没给人矫情的余地。
  所以上车后,林青青闻到味道虽然皱了皱眉,但还是面不改色往里走。
  班车后面汽油味更重,其实坐前面会好点,但他们来得晚,虽然玉田公社是始发站,车里位置也大半有人了。
  一直走到最后一排,林青青坐到最靠窗的位置,谢巍则将提着的袋子一个个塞到两侧行李架上,然后在林青青身边的位置坐下。
  林青青坐下后就打开了窗户,但班车没开,窗户没什么风。她受不了味道,干脆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捂住鼻子。
  “难受?”谢巍低声问道。
  “有点味。”林青青低声说。
  谢巍也闻到了问道,摸了摸口袋,从里拿出一把纸折的扇子,打开对着林青青扇起来。
  林青青正闭着眼睛,感觉有风迎面吹着
  ,睁开眼见是谢巍,再看他手上拿着的纸扇,惊讶问:“这是哪来的?”
  “远江中午折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了我口袋里。”谢巍解释说,其实他知道谢远江是什么时候塞进来的,知道他是玩乐没阻挠他,后来不知怎么就忘了,一直没把纸扇掏出来。这会看林青青难受才想起来,正好派上用场。
  七月底天气已经炎热起来,空气里满是燥热的气息,纸扇扇的风也带着热气。
  不过有风总比没风好,林青青翘起唇角,拿过纸扇用左手扇着,身子又往谢巍靠了靠,这样两个人都能扇到风。
  纸扇摇到两点,司机准时发车。
  玉田公社离石城并不远,班车时开时停,不过一个钟就到了石城汽车站。汽车站旁边就是火车站,他们不用再另外搭车,直接提着行李去火车站售票厅买票。
  走到售票厅门口,谢巍看排队的人太多,就把行李放在门口,对林青青说:“你在这里看着东西,我过去买车票。”
  林青青应了声,看着谢巍过去排队。
  这一等就是半小时,谢巍拿着买好的票走到林青青身边说:“四点五十的火车,还有一个半小时,你饿不饿?”
  “不饿,你饿了吗?”林青青中午吃了一整碗饭,这会肚子饱得很。
  谢巍摇头说:“火车上有盒饭,你要是不饿,那咱们就不在外面吃了。”说着提起行李,领着林青青检票进站。
  石城火车站并不大,里面候车厅看着也小,放了十排座位,大部分位置都有人了,谢巍领着林青青找了两个连着的座位坐下。
  坐下后林青青还在问:“火车上的盒饭好吃吗?”
  谢巍想了想说:“不难吃。”
  那肯定是不好吃了,林青青心想,又问:“咱们什么时候到省城?”
  “估计要到晚上九点。”谢巍回答说,“你要是累了,靠着我睡一会。”
  林青青嗯了声,靠着谢巍闭上眼睛。
  ……
  从石城到省城坐火车得要四个小时,从省城到靳市又是十个小时,中间转火车花了点时间,因此等林青青听到广播,说下一站到站靳市站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九点。
  虽然省城到靳市是卧铺,但坐了十多个小时的车,林青青
  快坐吐了。听到到站立刻眼前一亮,推了推谢巍的胳膊说:“到站了。”
  谢巍看她这么高兴,脸上也露出笑容,嗯了声起身走到过道,伸手去拿行李。
  他们对面床铺坐着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昨天凌晨才上车,一觉睡到现在,听见他们的对话问:“你们是靳市人?”
  “不是,我们是石城来的。”林青青笑着说。
  老人看谢巍穿着绿军装,领章帽徽都齐全,哦了声说:“你是去随军吧?”
  林青青笑着点头,老人便又问他们结婚几年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谢巍已经将行李拿下来了,堆在床位中间的过道,自己也在旁边坐下。听到老人的话说:“我们月初结的婚。”
  老人面露惊讶,很快反应过来笑道:“哎呦,这可是喜事!”
  刚结婚就能去随军的可不多,这主要是因为随军要不得副营级别以上,要不就要当兵满十五年。当兵满十五年不用说,哪怕十五六就去当兵,满十五年也要满三十了,这么大年纪没结婚的人可不多。
  至于副营级别说起来不高,实际上能升上副营的不说千里挑一,也有百里挑一了。而这样有能耐的人,不光有部队领导盯着给做媒,家里媒婆肯定也是一波一波地上门说亲,拖着不结婚的少之又少。
  要不老人也不至于这么惊讶。
  说话间,靳市站到了,列车员提醒大家提前去门口排队下车。林青青只得匆匆对老人道谢,提着东西和谢巍一起往外走。
  火车进站速度放缓,而在靳市下车的人也多,门口已经拥堵,他们过去后只能在过道中间站着。等了大概十来分钟,火车终于停下,车门被列车员打开,过道上的人慢慢往前挪动。
  往前走的时候林青青转头想和谢巍说话,但话还没说出口,就整个人往前扑去,声音急促地啊了一声。
  幸好谢巍反应快,立刻扔掉了手里的编织袋,一把拉住她的手将她拉进怀里,扶着她站好低声问:“怎么样?”
  “没事。”林青青吓了一跳,心跳扑通扑通的,转身低头看去。
  原来是一个乘客的行李袋一部分被放到了过道,而过道因为下车人多,几乎前脚贴后脚跟,而林青青当时正转头想跟
  谢巍说话,所以没有注意到行李袋而被绊倒。
  这样算的话,倒不好说是谁的责任,所以林青青没有追究,捡起刚才掉落的袋子就准备往前走。但她不说,谢巍却没有沉默,问里面床铺或坐或躺着的人:“这是谁的行李?”
  “我的,怎么了?”躺在左边中铺,留着中分头的青年低头看了眼,漫不经心说道。
  “它差点绊倒了我妻子。”
  如果是平时,谢巍会让青年自己下来将行李塞进床底下,但火车到站停车只有几分钟,因为林青青摔倒已经耽误了一会,后面的人开始催促起来,所以谢巍将青年的行李塞进去,拿起自己的编织袋说:“你的行李放在路中间,难免会绊倒人,刚才是我拉住了我妻子,但如果绊倒的是别人,他可能摔倒在地,或者撞上床架,甚至磕到餐桌上。”
  随着谢巍的话,其他人依次看向地面、床架和餐桌。
  地面还好,不过摔一跤,床架是铁的,撞上估计会疼,看到餐桌的时候,不少人吸了口气——
  餐桌是车壁延伸出来的一块木板,边缘包裹并不圆润,要是磕上去,不说头破血流,也要头昏脑胀。
  青年起先有些不耐,想说我又不是故意的,而且你媳妇不没事吗?说那么多干什么?
  但他还没开口,他对面下铺的中年女人就念叨起来:“年轻人不是我说你,你出门在外也要注意点,别把火车当自己家,上来东西就乱扔。这次是人解放军同志身手好,可要是绊倒的人没碰到解放军,又或者是老人和孩子呢?撞破了头责任你担得了吗?”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指责青年做得不对,青年被说得脸色青了白白了青,到最后涨红着脸认错:“我错了,以后肯定注意!”
  但谢巍没看见青年的道歉,在说完想说的话后,他就提着东西下车了。
  下车后是月台,空间比车上空旷不少,林青青没再急着往前,转身看提着东西从车里走出来的谢巍笑。
  谢巍看到她的表情,疑惑问:“怎么这么看着我?”
  “你刚才那些话说得真好。”林青青笑盈盈说。
  谢巍闻言咳嗽两声,僵着脸说:“如果我不说,他就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下次坐火车可能
  还会有其他人受伤。”
  林青青提着东西和谢巍并排走着,听着他的话,一本正经地点头,话音一转说:“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说妻子,那我该叫你什么?我先生,还是我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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