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但其实许定长得很嫩,用老一辈的话说就是娃娃脸,所以每当他摆出成熟的腔调,都像个装大人的小孩。——他自己可能根本没意识到。
杨楠说喂:“陈昀哲。你今晚干嘛啊。你们以前关系不是很好吗。”
“有吗。”
“有啊。我听说你们一起从交大划船到师大,被保安抓你还冒充自己是师大的。”
“我都忘了。”
“除了老许还有谁陪你找春天第一朵樱花。”
陈昀哲默默饮下半杯琥珀般金黄的精酿:“现在他不会了。”
“怎么就不会了。”
“变了。”
“啊。什么变了。”
“杨楠,你知道的。”
杨楠被噎得一怔。她知道的。手腕上变出了劳力士,颈窝里变出了lv项链,嘴里总是说着什么美元、客户、生意、合作伙伴。春天的第一朵樱花变得无关痛痒,穿着救生衣划船显得特别掉价。这是西替利嗪毕业前最后一次参加音乐节,许定站在角落,一边堵着耳朵,一边对手机大喊大叫,他们在台上看得一清二楚。
她说不会的,人怎么会变呢,“许定就是刚刚继承他爸的公司,忙,过了这段就好了。”
陈昀哲支颐看着台上,只有一个瘦瘦呆呆的民谣歌手,弹着吉他唱他自己写的小情歌:“人总是在变。”
“……”杨楠只得叹气,难道陈昀哲和许定连朋友都做不下去了吗,“再怎么样,人家又花时间又花钱请我们过来玩,你也多给点好脸色啦。”
“有啊。”
“有吗?”
“像你一样。尊称许老板。”
“我们性质不一样!”杨楠感觉太阳穴好痛,她现在只好奇一件事,“我就坦白问了,如果许定是女孩,你会喜欢他吗。”
即答:“不知道。”
“看在咱们快解散的份上,给我一个严肃的答案。本人真的很好奇。”
陈昀哲哦了一声,双眼瞥向窗外飘过的点点白色痕迹,“春天的时候,会吧。”
可现在是寒风肃萧的严冬。
杨楠知道答案了,她站起身:“走吧,时间差不多该回酒店了。许定去这么久还没回来,咱们去找他,然后找咱们的贝斯吉他手。”
他们先找到的是贝斯吉他手,一对小情侣在房檐下你侬我侬,最后才找到许定。洗手间果然是借口啊,许定对着一棵行道树破口大骂,声音老远都听得清。
“我说过多少次了你作为业务这是你的单子,你要现场盯着工人,不是还早早让自己下班!”
“现在验货出了问题你问我怎么解决?事情发生之前你没想过怎么预防吗?!春交会都没几个单子,全都看你手上这批大货,现在货要是出不去怎么办?”
“你不要觉得自己待得久有资历站得比我还高,你不要把我爸搬出来,我告诉你现在这是我的公司,你们都要听我的!”
一时他们三人在身后,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陈昀哲沉默注视许定背影,其实许定很瘦,纯靠一件价格高昂的米灰色西装撑起肩膀的分量。为生意暴跳如雷,火冒三丈的许老板,杨楠想,陈昀哲一定觉得这位许老板很陌生吧,其实她也是。
杨楠说:“陈昀哲,咱们这顿请许老板吃吧。”
“行。”
“你先进去把钱付了。”
“好。”
陈昀哲回了小酒馆,杨楠立刻拉着吉他贝斯手溜走。后来的事,她一无所知。
但许定记得很清。
其实一切都是假的。福建的合作伙伴已经吹了,他选品的眼光远不如父亲,广交会交易情况远低预期,多年的老客户只选了一款产品,而生产户看他好欺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磨洋工。
他委派了业务监督,业务竟然自己跑出去喝酒。
一切都是让人束手无策的。许定结束那通电话,才发现陈昀哲站在他身后,藏青色外套上积了一层薄雪。再一看,另外三人都不见踪影,他顿时感到了幸福由衷地迸发。陈昀哲是专门留下了等他的吗。
只是对上陈昀哲的双眼,他忽然又变成了少年。
他快步走过去:“他们人呢?”
“都走了。”
“哦对,饭钱…”
“我替你付了。”
“……”许定启开唇,呼出一团薄雾,随即咬唇笑起,“谢谢。”
酒店不远,就在附近,他们肩并肩一起回。两件双人房,分给西替利嗪的两男两女,许定住单人间,其实他一直期待着陈昀哲闯进他房间。
许定垂下眼,忽然发现陈昀哲手里揣着那只小熊猫挂件,“小熊猫。”
“什么小熊猫。”陈昀哲捏着小熊猫,对着它毛茸茸毫无杀伤力,却又有点倔强的脸蛋左看右看,“他有自己的名字………”
许定的电话又响了。
许定接起一看,是验货的客人,“哦。我接个电话。”
今天客人来验货,验出产品上漆粗糙,很可能所有产品都要被销毁重做。他接起电话,语气,连同姿态一下变了:“喂。胡先生,你好你好。今天辛苦你了。是这样的,今天这款产品他确实很难做,都是工人手工上漆,不像机器生产………”
变得卑微,变得谄媚:“……好,多谢,多谢胡先生。我回去拜访你。好。多谢。”
许定挂了电话,他们也走到酒店楼下。许定说:“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陈昀哲双手揣在兜里,偏头看向马路对面令行禁止的红绿灯。灯色灼灼,打进他眼底,消失如泡影,“没什么。”
后来杨楠问陈昀哲,你觉得许定是个怎样的人?
陈昀哲说,无聊的人。
作者有话说:
这章是回忆篇,要联系之前的剧情…!陈昀哲打鼓打得很大声,强行要许定买小熊猫,种种,都其实是生许定的闷气表现
陈昀哲其实真的爱上了那个陪他找樱花的男孩子,为什么两人三年前没能走到一起,这章希望能传达到…!
第19章 当秋天沿着葡萄藤-19
许定在清晨惊醒,揪着心口坐在床旁。
做了一个他终于还清债务回国,却被告知陈昀哲已经死掉的噩梦,好真实。
好在真实的陈昀哲睡在他手边,呼吸缓缓,沉眠中没有醒来的征兆。许定鼻尖一酸,泪水忽就盈眶。他扑地抱住陈昀哲,“陈昀哲…陈昀哲………!”
“……?”
梦里他参加陈昀哲葬礼的画面那么真实,黑白照片立在那里,哭声哀叹不绝于耳,还有一尊花圈簇拥的玻璃灵柩。
“陈昀哲你混蛋……你知不知道世界上每天都有很多人都在努力地活着,不管遇到什么都不要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好吗……”
“………?”
现在他想明白了,之所以恍如现实,其实那是他父亲的灵堂。
“特别是…特别是想想那些爱你的人,你说走就走,会给他们留下多少麻烦你知道吗…不说我…你知道我大伯死后,阿樾阿斌他们多难吗…就算讨到了赔偿款,又怎样呢…”
陈昀哲睁了睁眼,涣散朦胧,“许定…”
许定把梦里没能抛出的泪水此刻都抹在他身上:“阿哲……”
陈昀哲忽地将他拖入怀中,“我只是有点害怕………”
许定连忙捧住他的脸,“怕什么……你说出来。”
“我怕……”陈昀哲摇摇头,“还是不说了。”
许定抹掉眼泪,支起身,正色道:“陈昀哲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真正可怕。就算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只要相信自己,总有一天都能爬起来。”
陈昀哲将力度松了松,却没有放手:“许定,我做了一个梦,我怕那个梦变成真的。”
“你也做梦了…?”
陈昀哲把眼睛在凌晨四点很努力地微撑着一条缝,蒙一层水雾:“我梦到你变成一头。”
“一头。”
“小熊猫。”
许定给他一榔头,“给老子起床。”
“真的。我梦到你变成一头小熊猫,我怎么和你说话你都不理我。”
陈昀哲扑地抱住他的腰,“真的。真的。你变得特别小,毛绒绒…理都不理…不给我亲亲也不给我抱抱——”
许定又给他一榔头:“老子不管你了。老子自己去卢克索。”
绝对是老黑听错了,这特么像有自杀倾向吗。再特么对陈昀哲真情实感,他就改名为猪头许。
*
从开罗到卢克索,自驾将近七小时,大部分时间汽车疾驰在笔直的沙漠公路上。
无人区的荒原,群山连绵,地平线却无遮无挡,除了来往车辆,偶有一个小小的黑点在远方的热浪里出现,是沙漠的游牧民族贝都因人。
许定把租来的小破越野开出公路大道,在沙地上歪歪斜斜地行了几百米,爬上一座小山坡。
熟练地挂挡停车:“先下车活动活动。后面还要开四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