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沈陷试着拆了几个,发现结构简单无聊到令人发指,于是把它们在地板上整整齐齐摆成了十几排。
他抱着膝盖,蜷在角落,这样自己和自己完成了这场分析讨论。
“慢慢来。”
小小的沈陷模仿电影里抚摸自己的手臂,扯了扯头发,安慰自己,声音虽然稚嫩但极冷静:“等我长大了,就把它染成黑的。”
……
西里尔轻轻摘下眼镜。
投影的光线也在镜片上熄灭、消失,不留一丝涟漪,就像那些早已和白昼一起沉入冰海的过往。
如今的帝都已经恢复了旧日环境,那个短暂的、过分灼烫和明亮的“错误”被完美修正了。
炽烈的阳光消失,沈陷也被允许离开医疗中心,回到他的别墅。
……在失控的短暂异常被抚平,一切恢复正轨。
而对于沈陷来说,在医院干预下,那一点好不容易稍微有了起色的“情感表达”,也因为回到最熟悉的地方,就像一颗不能更不起眼的小石子丢入湖水,激起微弱的涟漪,然后很快就消失无踪。
西里尔无声地折叠起镜腿,将它收进衣物内侧的暗袋,小心地收拢手臂,低头望向蜷在胸口的沈陷。
坚持声称“完全不累、不困、不想睡觉”的人,此刻已经睡得很沉。
沈陷在他怀里蜷成小球,睫毛压在泛青的眼睑上,投落细碎阴影,有一点褪色的睫毛尖在梦里微微颤动……呼吸很轻,呼出的气流冰凉。
这张脸实在过分苍白,不含任何血色,近乎透明。
在沈陷安静睡着后,被不讲道理胡乱压制、粗暴无视的疲倦和脆弱,仿佛终于失去了束缚,全一股脑地涌现出来……清晰得令人心惊。
西里尔仔细地调整姿势,左臂垫在沈陷脑后,轻轻托住后颈,好让沈陷能枕得更自然舒服。右手则用来抚摸那些打着卷的发梢。
沈陷紧闭着眼睛,蹙成一团的眉头总算放松,稍微舒展开来,在昏睡里露出勉强满意的神情。
酒吧里很安静。
除了绵长安静的呼吸,几乎就只有卡斯炉上的牛奶发出咕嘟声。
酒架把窗外挡得严严实实,能听见一点细微的、雪簌簌落在薄铁皮棚顶的微弱声响。
……还有。
西里尔一手护住沈陷,右手已经利落无声地闪电般掣枪在手、上了弹夹,视线锐利如冰,沉默地锁定着被几个杀手合力连推带搡、从暗道里扭曲着狼狈挤进来的基兰·塞勒涅公爵:“……”
暴露在视野里的仅仅是上半截基兰·塞勒涅公爵,昂贵的亮银色燕尾服刮坏了好几个口子,抹了一吨发胶的铁棕色发凌乱不堪,脸上黑一道白一道,正因为憋屈和用力而得涨红。
至于他那引以为傲的下半身……还以一种极不体面的姿势,在暗道里死死卡着。
倒不是因为基兰的体型有什么太严重的问题。
事实上,或许是出于某种微妙的、复杂的、当事人死活不肯承认的强烈嫉妒——公爵殿下的外形始终被多此一举地精心苛刻维持着。
在皇室贵族中,基兰的身材何止标准,更算得上优秀,甚至拥有omega几乎不可能有的薄薄肌肉。
之所以会卡住,纯粹是因为这条暗道本来就不是走人的。
……但杀手嘛,拿钱办事。
可以为了暗网悬赏,跑去农场抢购新鲜牛奶和顶级方糖,当然也可以在十倍报酬的强烈诱惑下,无视物理原则,把一个心急火燎想进酒吧的阔绰公爵合力硬塞进暗道。
“你让我看看他——你拽我一把!”
基兰气急败坏,又不敢大声,拿气声吼这个没眼色的特工:“他不是睡着了吗?他不知道我进来,我又烦不着他!”
西里尔沉默地审视着他,冷静地权衡了几秒钟带着沈陷起身离开,或是把人就这么硬塞回暗道、再封住出口可能导致的后果……不论如何沈陷都会被吵醒的。
得不偿失。
西里尔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垂下视线,确认沈陷依旧睡得很熟,才更小心地调整力道姿势,拢护着沈陷,起身过去。
公爵殿下被薅着衣领,拔萝卜一样干脆利落扯了进来。
基兰甚至顾不上整理凌乱的外套、拍打满头满脸的灰尘,完全忘记了一切贵族礼仪,他踉跄着站稳脚跟,就迫不及待跑过来,贪婪地凝视着沈陷沉睡的脸……他甚至忍不住想去握沈陷垂落的那只手。
精英特工用视线阻止了这种莽撞举动。
基兰一僵,手臂尴尬地悬在半空。
他脸上透出浓浓沮丧,又怕沈陷醒来真的更生他的气,不甘心地停在半米之外,视线黏在那张苍白安静过分的脸上。
“你知道……”基兰瞄着这个可恨的该死特工,小声嘟囔,“你知道他是昏过去了,对吧?他靠自己睡不着的,他还对酒精、麻药和镇静剂免疫,就得把自己熬到昏过去……”
所以,不论他们说什么、做什么,几乎是没法吵醒这种时候的沈陷的。
基兰当然知道这习惯非、常、不、好。
沈陷简直是在拿自己的身体当玩具,照他这么折腾,根本不要考虑长寿……能维持最基本的健康状态,都只能寄希望于他那点“天赋异禀”的底子了!
基兰都急死了!可他到底该怎么办?沈陷这些年根本就不看他、不理他,把他当空气。
他被拉黑好多年了!
……
西里尔的眉峰不动声色蹙了下,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抱着沈陷的手臂隐隐加了些力。
怀里的人没有声息,连不悦的闷哼也没有,额头抵着他的胸口,睫毛静静垂落,还是那样难得乖巧、柔软、安静的睡颜。
西里尔轻轻握住沈陷的手,那只手很凉,无力蜷曲,和beta特工温暖干燥的手指松松交握。
西里尔说:“成年后,他没有过往就医记录。”
“他死活不去!”提起这个,基兰的懊恼和愤怒就瞬间冲破压抑,一股脑冒出来,“我就是因为这个把他惹毛了!我——我看他不听我的,就冒充别人,跟他在网上聊,骗他约会……想把他哄去医院好好查查……”
那是段很糟糕的经历。
相当糟糕,彻头彻尾的灾难。
基兰几乎把掌心掐出血,他当时满眼、满脑子都是沈陷……完全没关注那段时间的社会新闻。
当时连续发生了几起手段极端残忍、影响极广的极端恶性社会事件,全是感情障碍人群所为——这种病症开始和“反社会人格”挂钩。
沈陷的病历里有这一条。
基兰把沈陷骗到医院,得意洋洋现身,正准备带沈陷去好好检查一边身体……几个全副武装的“治安员”忽然就把他们围住。
基兰被这些人弄得莫名其妙,暴跳如雷,狠狠骂了几句,伸手要扯着沈陷走……
没扯动。
他对上十七岁的沈陷,那双冰凉的、远比幼时冷静的酒红色的眼睛,脑子“嗡”地重重一声。
-----------------------
作者有话说:亲亲亲[红心][红心][红心]!!!
第113章 美丽谎言
沈陷的眼睛里没有半点温度。
当然——沈陷的眼睛平时也没温度, 基兰和他从小认识、一块儿长大,自从进了专门为贵族和豪门子弟开设的九年制伊莱公学,更是直接住进了同一间宿舍。
他们在那做了九年同学, 一直到沈陷十七岁。
……到他们闹翻那天。
基兰几乎都跟沈陷在一块儿。
他们住在那个被沈陷命名为“我家”的学生宿舍别墅里,在十二岁之前, 沈陷不明白这不是他的家。
这其中当然有基兰的刻意维护……好吧,放纵。
拜托——这又不是他的错!没人忍得住不放纵那个时候的沈陷吧!?
一不小心扯太远了的塞勒涅公爵彻底沉浸在记忆里,灰头土脸, 惨兮兮坐在酒吧又冷又硬的地板上, 目光却拽不开地拼命黏着沈陷。
……像极了因为做错事在火葬场住了十年的凄惨前任。
至于沈陷, 正被舒舒服服、暖暖和和抱着睡觉。甚至因为今晚喝了不少酒,那张总是苍白的脸上,也仿佛多出了一点极为罕见难得的血色。
基兰贪婪地看着这张脸, 已经完全沉入回忆,因为想起多年前的时光,脸上不自觉浮现起幸福恍惚——他浑然不觉beta特工别有意味、颇具深意的注目礼, 滔滔不绝地描述起了那个记忆犹新的场景:
试想一下。
只有八岁的沈陷。
比七岁的时候长高了一点, 但不多,小小的一个, 终于不再披着破布袋子、猫猫祟祟、像颗学会自己走路的小蘑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