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窗外夜色幽深冷寂。
月上中天。
“不来……”
年轻的天子垂眸,抚着腕骨,轻声喃喃:“好。”
他丢了那支饱蘸朱砂的狼毫笔,任凭这东西骨碌碌滚坠,摔到地上,裂开一片猩红。
沈辞青摇摇晃晃起身。
他披着那件宽大龙袍,赤脚踩过冰冷的白玉地砖,广袖落拓,慢吞吞拖曳着这两条腿走向窗边。
他像是全然不曾留意到窗外那硕大可怖的血瞳,随手拨弄烛火,任凭那跳跃的火苗烧灼苍白指尖,像是孩童在摆弄有趣玩物。
“今日……在朝堂之上。”
“你发怒了。”
沈辞青好奇:“你生的什么气——恨朕暴虐,还是恨朕荒唐?”
没有回答,窗外倒像是凝固进了某种浓稠冷暗的深水,沉得密不透风,连虫鸣也消泯无踪。
“总不会是心疼朕的。”他好笑道,“是不是?朕贵为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要风得雨,何等舒适逍遥。”
“还有什么……可不满的呢?”
他这样饶有兴致地呢喃,望着那漆木小几,这上面端端正正摆着一枚莹白玉碗,里面是诡谲妖异、刺目犯腥的黏稠血色液体。
有人……趁他批折子的时候,悄无声息送上来的。
真要这么明目张胆下毒当然太荒谬了,系统帮忙调监控,本来这碗里是清雅浅碧的清亮酒水,香气奇异沁人心脾,诱人极了。
是那厉鬼敏锐,探出一丝鬼气,发觉里面掺了慢性的毒物。
为了示警,厉鬼特地往里面加料,榨汁了三只魇。
……
于是弄巧成拙,这点异常古怪、实在过分不对劲的东西,不论怎么看,都与周遭格格不入。
偏偏就牢牢抓住了那只蛰伏在帝王骨头深处、因为极度无聊而蠢蠢欲动的……相当想闯点什么祸出来的猫儿,那缥缈稀薄的兴趣。
那双空洞倦怠的眼瞳深处,冒出一点好奇的、颇有兴致的火苗。
这危险至极的东西成了最诱人的饵——好奇心被挑起的暴戾帝王,身上那份阴郁倒是退了不少。
沈辞青靠在窗边,低头研究这东西,轻轻拨弄莹润小碗,颇好玩地转了一圈。
几乎不见犹豫,全无血色的指尖就往那浓稠到化不开的污血里蘸进去——几乎是同一时刻,那窗子也猝然震荡。
仿佛有无形巨物在激烈冲撞整个寝宫,异常响亮的杂音引得他抬头。
苍白与污秽只差一丝。
“啊。”
沈辞青明白了。
不是这么喝的。
也是,拿手指蘸着尝也未免太有失体统、太没有帝王威仪了,他自幼就被这么管教。
据说摔了一跤、擦破了小小掌心的幼童,忍着眼泪,伸手想被抱着哄,想扑进怀里要揉一下,都是帝王软弱,要亡国了。
沈辞青打了个呵欠,他伸手,苍白得过分的清瘦指节搭上冰冷碗沿,端起酒碗,仰头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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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呜呜不太好意思每天都求评论,亲亲亲,我每天都偷偷看!看好几遍!评论是我的动力,感谢大家了!!!
第81章 好丑【新内容】
那只莹□□致的小瓷碗, 并没真正碰到霜白微张的口唇。
碗沿倾泻,那腥红污血几乎要淌落入喉的下一刻,窗棂也应声碎裂, 那污浊血汁狠狠泼溅开来,鬼影也霎那间纵身扑入。
厉鬼在灯光下漆黑如墨, 瞬息将他圈入怀中。
那只鬼手,带着不顾一切的仓皇、充斥着不安惊惧,裹挟凄厉阴风, 重重拍掉了那只瓷碗。
鬼气将那羸弱的、几乎透光的薄胎瓷猝然碾碎。
“吐出来!”
嘶哑的鬼声透出剧烈慌乱, 冰冷鬼气裹住沈辞青, 在他背后拍敲,力道急促近乎失控,激得单薄的身躯震颤着踉跄:“怎的如此胡闹!什么都能往嘴里送的!?快吐, 你可知若是——”
他看见软软颓倒的苍白人影,猝然滞了滞,剩下的话也滞在鬼气里。
那双眼睛仍是叫人心悸的、近乎异样的漆黑。
沈辞青被拍得不适, 呛了口冷气, 胸腔痉挛几次,被那鬼手小心抚摩胸口, 才慢慢顺过那口气, 苍白脸颊上泛起凄艳的潮红。
他偏头,兴致勃勃,对上那仿佛当真为自己惊惧苦痛、心肝俱裂的凄厉鬼影,眼里满是新奇的光。
“……若是?”
他的嗓音透着湿润沙哑,唇角奇异地扬起点柔软弧度:“若是什么?”
“若是朕一不小心……就这么被毒死了。”
“这山一样的,废话连篇、要把朕眼睛害瞎的奏疏——天明以前,谁来批?”
“这泱泱天道谁来镇?”
“明日金殿之上, 文武百官站着,江山社稷等着……那朝会谁来上,龙椅谁来坐,桩桩件件,耽误事情了怎么办——”
“……辞青!”
那黑漆漆森寒鬼气叫他激得仿若火山,近乎失控,最终却还是将翻涌的戾意强自死死咽回去。
羸弱的年轻帝王,像是躺在什么惬意舒坦至极的温暖软塌上,仰在鬼气里,手臂软垂,苍白脚尖轻轻踢着那浓郁冰冷的鬼物。
一下,两下……轻轻撩拨着,不知收敛分寸,肆意勾弄。
像是只骄纵任性、天生恶劣,要将人逼疯发狂,只为了好玩的坏脾气猫儿。
……
殿内渐渐陷入悄然静寂。
静得慑人,静得不安,仿佛只余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梁上小虫焦躁振翅,发出细微嗡鸣。
……许久。
许久,那近乎凝固的浓稠黑暗,沉默着,缓缓浮动起来,却并未像系统忧心忡忡的,暴怒之下撕碎那蓄意撩拨刺激的羸弱躯壳。
反倒竟像是小心翼翼,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滞重,死死克制着,将这乱扑腾的顽劣病猫轻轻地、牢牢地,从头到脚整个儿裹住。
像捧着一片轻触即碎的剔透琉璃,像抱小孩子。
那点冰冷的、凉沁沁的鬼气,轻轻卷起,笨拙轻柔,像抱着个不知该如何安放的幼弱孩童。
无声的力道轻轻抚摸瘦削脊背。
沈辞青的脊背似乎在这触碰下静了静。
被这么摸着,坏脾气的天子居然不折腾了,只是垂着浓深睫毛,慢吞吞搓着苍白的、失温的指尖,轻轻捻着那一丝冰凉鬼气。
“……那时……”
厉鬼的嗓音低沉沙哑,贴着他的鬓角,那些声音像是从最深处叫沙砾磨出来:“我若知道。”
“……我若在。”
厉鬼低声说:“不会叫他们这样对你。”
沈辞青轻轻“啊”了一声。
他好奇,浓深翦密的睫毛像力竭飞蛾般震颤了几次,缓缓掀开。
翻涌的鬼气猝然一滞,近于凝固。
“辞青!”厉鬼急道,“你眼睛怎么了!?”
那双漂亮至极、自带风流的眼睛,上一刻分明还黑净朗厉,清明慑人,此刻却像是叫一层不祥的淡灰薄雾缓缓漫过。
“……嗯?”沈辞青轻轻应声,带了一点模糊鼻腔,“没怎么啊……”
厉鬼却分明剧烈不安,鬼气冲撞激荡,扳开下颌,急迫而强硬地垫着唇齿,将那精粹纯净、森寒刺骨的凝实怨力灌入懒倦的喉咙。
沈辞青不高兴了,皱起眉,把脑袋偏来躲去,呸呸吐了好几口。
……
「你眼睛怎么了!」
系统打开面板,也错愕发现视力数值掉得简直匪夷所思:「中毒了吗?是那个毒酒吗?」
一只萤火虫啪嗒啪嗒,扑腾翅膀飞来飞去,在他眼前拼命闪灯:「看得清吗?仔细看!现在我画了一个0,现在是8……」
沈不弃暂时没收了它的小探照灯。
系统好伤心:「啊!!」
「那个毒酒是拉肚子的。」沈部长挺沉稳,给系统换了个皮肤,「眼睛坏了,是批奏折批的,蜡烛太暗,影响视力。」
所以说工作的时候一定要用护眼灯。
系统:……那也坏得太立竿见影了吧!!!
这才批了半个晚上,三份奏折——其中一份还画满了红叉叉和朱砂小王八啊!!!
那不能这么算。
沈不弃掏出小计算器给系统按,他上次来这个世界,是从三岁干到了十九岁,接下来的六年全是数据代理自己跑的。
数据没人调节就不会主动变化,所以沈辞青的身体状态,也就一直卡在了最低限度的稳定程序维持着,没继续崩溃。
——也就相当于被冻结在了这个崩溃边缘的极限点上。
不管多辛苦、多虚弱、多孤寂……一个人生了什么病,遇了什么不高兴的事,受了伤,中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