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
这次来送“遗物”的是个很年轻的调查员。
头埋得很低,眼圈泛红,嘴唇抿得很紧,嘴角还有一小块淤青,肩膀和后背都挺得笔直。
和当年的靳检察官有那么……一丁点像。
一丁点吧,不多。
靳雪至帅多了。
迟灼随口关心了两句,得知调查员是没忍住违反规定,和那些游行威胁警方的家伙起了会吃处分的冲突,还险些打烂了那个杀人犯的脑袋。
“靳雪至就不会这么做。”
迟灼有点感谢他,不过还是好心提醒,一边说话一边咬着笔帽在通知单上签字:“他那人,做什么都讲法律,讲规矩。”
靳雪至永远不破坏规矩,不越界,不出格。
所以靳雪至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修罗场里抢来五年。
年轻的、毫无经验的调查员,还不能理解提醒的好意,猛地抬头,死死咬着牙关,狠盯着他。
“您一点也不伤心是吗?”调查员的眼睛里燃着怒火,“明明您——”
迟灼当然一点不伤心,他急着回家喂猫呢,不过还是有点好奇:“什么?”
年轻调查员又咬了几次后槽牙,最终却还是忍住了,什么也没说,只是把一份被封存的、已经盖了吊销红章,显然是某人违规“越权”抽走的调查记录,重重拍在他面前。
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跳上警用摩托跑没影了。
迟灼有点莫名其妙,好笑地摇了摇头,他边往电梯走边翻开这份看时间是两年前的记录,然后愣住。
不得不说。
不得不说……
怎么会是这东西?迟灼的手脚发僵,老天,靳雪至的视角,他当时干的事真是蠢毙了。
迟灼要尴尬疯了。
他一点也不从容了,灰溜溜快步逃上了车,随口吩咐司机去买那个廉价草莓夹心派,做贼心虚一样翻出耳机往耳朵里塞紧,他知道在哪买,他告诉了司机地址。
他当然也记得自己那天喝大了给靳检察官发的约炮短信。
……这东西也要检查署派人清查吗???
迟灼抓着头发,难以置信,文件袋里的sd卡塞进读卡器,是段执法记录仪的录像,苍白修长的漂亮手指……靳雪至正把它佩戴在胸前。
打死他也认得出那是靳雪至的手。
一群人起哄吹着口哨,都是年轻人,迟灼的视线缓和了一点,这是靳雪至亲手培养的班底。
迟灼也投资支持了几个。
听说他们会去撞靳雪至没撞完的南墙。
“靳检亲自去!”这些臭小子拼命起哄,没半点检查署的严肃作风,“抓约炮!扫黄呜——”
“瞎说!”说话的人被结结实实捂了嘴,“头儿是去云顶约会!”
“约会??和谁啊???”
“蠢啊你!”
“哦哦哦,是迟……吃草莓派那个是吧!知道了!!”
“那头儿干嘛还要化妆成别人?不过还别说,这一手真厉害,站我面前我都认不出来。”
“那当然,靳哥易容成流浪汉,去卖人的黑工厂卧底那会儿,你小子还在哭着写毕业论文呢……”
“不这样不行啊,咱们组现在多少眼睛死死盯着……算了算了不说烦心事,这么好的日子。”
“阿喆,你摩托车骑得好,载靳检过去,机灵点,多绕几个圈子,别让人盯了啊。”
“收到!”
“老鹰,你这边跟上,记得伪装三个小时记录仪录像,回头挪过去覆盖掉——阿k把口罩戴好!你今天负责冒充靳哥坐副驾。”
“什么叫你不行?老实点别毛毛躁躁的!腰挺直了!右胳膊弯点!过门禁记得咳嗽,最近降温,靳哥老毛病又有点犯了……”
一群年轻人忙得热火朝天,嚼着口香糖、把车钥匙抛来抛去,最后丢给警局借调来的年轻调查员。
戴着记录仪的人穿上外套,一个人靠在角落,很安静,偶尔咳嗽两声,看着他们。
像是轻轻笑了笑。
……迟灼仓促地闭上眼睛。
这些好过头了的画面和声音,包裹得他无法动弹,不能呼吸。
他贪婪地看个没完,不停回拖进度条,上一秒还不由自主跟着微笑,下一秒毫无防备,猝然被一种巨大的、无法描述的铺天盖的遗憾击中。
酸楚,羡慕,可望不可即,永远无法改写的过往轨迹,一万种懊悔毫不客气塞满了他的胸口。
他就该在大学读法学。
蠢货,他这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就和靳雪至去一家律所,一起去竞选,去检查署,联邦议会……他太蠢了,他完全不该蹉跎浪费这么多年。
他该是这一幕里的一员不是吗?如果是那样多好?如果他能随时随地,不必顾忌地冲到靳雪至身边,如果他能紧紧握住那只手——
迟灼死死咬住口腔内侧的颊肉,慢慢调整呼吸,咽下弥漫的血腥味,他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他把手探进口袋,攥住靳雪至忽然塞给他的那一大把钞票,越攥越紧。
几千块钱。
他随手塞给服务生的小费。
……他没有看清那个服务生是什么颜色的眼睛。
迟灼吃力地、艰难地为自己狡辩了一句,那可是靳雪至啊,靳雪至不想让他认出来。
靳雪至是天生抓老鼠的猫。
迟灼其实也刚知道,靳雪至居然还有这么厉害的本事。
也不知道他的猫是趁他不知道,偷偷在哪学的、跟谁学的。
居然纯靠化妆就能改变五官、面部轮廓,甚至连体型和走路习惯都会变得明显不同——等等,所以靳雪至还去黑工厂卧底过!?迟灼磨后槽牙,嘴严的坏猫也一样没跟他说过这事,哪怕半个字。
靳雪至有段时间的新闻忽然少了,再出来就又瘦了不少,脸色也明显很差,是不是因为这个??
迟灼又记上一笔账。
等私奔了慢慢和靳雪至算。
还有云顶套房……坏猫,坏猫,嘴真严啊。
重游故地,居然能忍住一个字都不说。
迟灼盯着记录仪里自己那张浑然不觉的蠢脸,他看那个服务生,除了都很瘦……根本看不出任何一丁点和靳雪至相似的样子。
那是个看起来很青涩、很内向的沉默年轻人,戴着白手套,垂着眼睛。
迟灼想尽办法拼命回忆那天晚上的具体细节。
他坐在那张床上视死如归。
“服务生”好像被他逗得笑了一下,抿了下唇,迅速转过眼睛。
这种刻进骨髓的小动作到底还是太熟悉了……他就是因为那一下,不自觉地对这个陌生的服务生有了好态度。
但当时他眼里那毕竟是服务生不是靳雪至!迟灼后悔懵了,揪着头发,他当时和“服务生”的距离的确保持得有点太分明了。
他礼貌地谢绝了服务生给他端来的热汤,哪怕那个汤闻起来实在很像关东煮,他很馋。
他推开了想替他整理领带的,戴着白手套的手。
他和服务生一起绝望地分开那个仿佛打定了主意要殉情的薄铁皮和西装裤……他昏了头,完全没怀疑过,云巅天际这种地方怎么会有翘起薄铁皮的餐车。
他是疯了,迟灼绝望的瘫在后排座椅里,他可能有点死了。
他只不过是喝了一点“服务生”好心倒给他解渴的“安神小甜酒”,居然就醉得稀里糊涂,居然还亲口和靳雪至说二婚、说老房子着火,大言不惭地立誓,明年他还要定这间套房,或者后年,视情况而定。
看他什么时候把靳雪至追回来。
到时候铺满玫瑰花。
还有蛋糕,奶油蛋糕,他居然还胆敢吐槽靳雪至买的破草莓派,齁死他了。
他恶狠狠地宣布他要教靳雪至怎么吃甜甜蜜蜜小蛋糕。
他要让靳雪至在玫瑰花瓣上喵喵叫。
他听着记录仪里的虎狼之词,尴尬到想拿脑袋撞车顶把自己撞晕过去,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回家面对靳雪至了,他叫住司机,自己跑下去买草莓派……他得透透气。
他完全察觉不到自己这样有多蠢……也不是。
迟灼奄奄一息地在心里解释,他知道,只是停不下来。
迟灼把滚烫的脸埋在胳膊里,狠狠擦眼睛里溢出来的水汽,像个一夜暴富冲昏头脑的傻子,绝望到面红耳赤,又趴在车盖上傻笑。
他毫不介意冷飕飕的风割他的耳朵。
他爱惨靳雪至了。
记录仪离猫的胸口和喉咙那么近。
他听着那些叫人害臊、叫人面红耳赤的胡言乱语……他说一句,乖猫蹲在他面前,轻轻的、别人完全听不见的“嗯”一声。
“那说好了啊。”他的猫声音好小,小到根本没任何人听得见,不可能听得见,“阿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