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唯一那一点可怜的道德底线……是靳雪至留给他的。
迟灼只坑有钱人。
迟灼假惺惺,给靳雪至的那些倡议捐钱, 资助流浪群体,掏钱救可怜人买名声。
这不是没办法——谁叫握着那把悬在头顶的利剑的联邦检察官是靳雪至?
他也只好做这么老实的金融家。
“笨猫。”迟灼看见靳雪至对着一块斑驳的痕迹发呆,收紧手臂,“发什么呆。”
靳雪至不该记得这个,迟灼打赌靳雪至八成不记得了,这是他过生日,靳雪至给他买了个便宜到不行的破蛋糕,他们跑去公园喝啤酒、在雨里冲着黑漆漆的湖面大喊大叫痛骂迟灼他二叔。
好吧,痛骂的只有迟灼一个。
靳雪至明明带了垃圾袋——天知道这人为什么还到哪都能掏出一个垃圾袋——他们还是被刷新出来的公园管理员老头追杀,他们拔腿就跑,一路相当惊险地冒雨狂奔回家。
他们挤在楼梯间里上气不接下气地笑,靳雪至笑得咳嗽,他忽然很想亲靳雪至,他把靳雪至按在墙上,靳雪至犹豫了几秒……慢慢抱住了他的腰。
靳雪至很瘦,打湿的衬衫完全贴在身上,勾勒出近乎锋利的线条,靳雪至被雨浇透了,胸腔里的心脏却跳得比任何一次都激烈。
靳雪至抱他,回应他的吻,用他完全不懂的、用力到浑身都在发抖的力气。
……不行。
不能继续想下去。
迟灼低头,用鼻尖轻轻靳雪至冰凉的耳廓,等靳雪至的睫毛颤了一下,慢慢回神,看向自己。
迟灼用嘴唇蹭了蹭靳雪至的睫毛,他像是得了什么饥渴症,无法放手,不能远离,必须一直碰靳雪至才能放心。
楼道里很静,迟灼压着声音,嗓子有点沙:“手。”
靳雪至轻轻眨了下眼睛,把手交给他。
乖得人心脏发疼。
迟灼握着他的手——这只手又变得很凉了,迟灼拢着那些因为常年握笔而微微变形的指尖,低头呵气,然后按上指纹锁。
他早就想好好问问机智聪明、明察秋毫的靳大检查官了,他们家的锁是只能用钥匙进吗?离婚那天,靳雪至只不过是把备用的机械钥匙还给他,干什么露出那么难过、活像是被他拎着脖颈从家门狠狠丢出去的表情……
迟灼皱了下眉。
电子锁发出无法识别的提示音。
“不……你等等。”迟灼的喉咙重重滚了下,嗓子干涩得有点劈,他起誓他没删掉靳雪至的指纹。
他又试了几次。
无法识别。
“……操。”他慌乱烦躁得像又变回毛头小子,无意识抱紧了靳雪至,“不是,这破锁……”
靳雪至看着电子锁的红光,睫毛垂落,在苍白脸庞上投落一点细碎的阴影。
“可能,可能太旧了。”他仓皇抓过靳雪至的手,反复摩挲那根手指,低头呵气,“我说别买打折的……”他的声音没底气地变小,变成无助的低声嘟囔,“便宜没好货,我没删……靳雪至……”
靳雪至的手指轻轻勾住他的手掌。
迟灼一动不动站着,他的脸在无从辩解的绝望里发烫,被冰凉的手掌轻轻捧着,僵硬地抬起。
靳雪至抚摸他的眉弓,灰眼睛望着他,有点笨拙地、轻轻地用嘴唇碰他。
“我知道。”靳雪至微微偏过头,犹豫了一下,轻声说,“是我……按太多指纹了,那个印泥,要一直擦。”
迟灼愣住。
他听见自己哑声问:“……印泥?”
靳雪至轻轻“嗯”了一声。
迟灼张了张嘴,有点荒唐地松了口气,脱力地靠到墙上,短短一晚上,他算是彻底体会够了什么叫一念天堂一念地狱……靳雪至可真是有办法折腾他。
检查署到底是什么破地方啊?把他家的坏猫养成这样,用的印泥居然还这么不好擦。
迟灼替靳雪叽里咕噜愤愤抱怨。
靳雪至的胸腔轻轻震了下,像是笑了,他抚摸迟灼的后脑,那些冰凉的手指穿过发丝,有点生疏、力道温柔地轻轻安慰他。
“换锁。”迟灼磨了磨后槽牙,“换人脸识别的。”
看他恢复了精神,靳雪至也抿了下唇角,还是道歉:“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关你什么事?破锁早该换了。”迟灼短促地笑了下,“笨猫,要不是怕你回家挠不开门……”
他没往下说,当着靳雪至的面按密码,还是他们两个人的生日。
还好这个没掉链子。
“密码我也没换。”迟灼低着头,换他们一起买的拖鞋,靳雪至那双一直在鞋柜里,总算能拿出来了,“我给你找你的,你先让医生检查……放心。”
迟灼抱着靳雪至,轻轻放在沙发上,拽了条毯子给他盖。
他出的价格足够叫私人医生除了给出专业结果,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可以保证绝对不会泄露靳雪至的行踪。
迟灼翻出拖鞋,举起来晃着给靳雪至看,毫无惊喜、完全不叫人意外的朴素塑料打折款。
迟灼那双已经穿坏又修了很多次。
他看见靳雪至的灰眼睛里微微亮了下,淌出柔软的怀念。
迟灼忍不住也笑,快步回到靳雪至身边,帮他把这双擦得干干净净的宝贝拖鞋套在脚上。
靳雪至还是不肯脱袜子,迟灼也就惯着他,握着苍白冰冷的脚踝,小心翼翼夹心电图的夹子——怎么能瘦成这样,他还是不满意地嘀咕,摸那块踝骨,薄薄的皮肤像是要被就这么刺破了。
迟灼发现靳雪至居然又握着那个鸭子玩具,他甚至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时候被带出来的:“喜欢这个?”
靳雪至轻轻眨了下眼睛,别过头朝向沙发,仿佛那里神秘出现了什么值得研究的新发条。
迟灼看见他耳廓微微泛红,没忍住笑了下,胡噜稍稍扎手的头发:“喜欢就喜欢啊,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回头他给靳雪至买一套。
医生识趣地埋头调试仪器,直到正式开始检查、陪护必须要保持距离,迟灼才不情愿地稍微把手挪开,却也还固执地搭在毯子上,半蹲在沙发旁,盯着仪器上的线条。
……
系统使出浑身解数「啊啊啊啊啊啊」地紧急现场狂编数据。
太健康了,不对,再虚弱一点。
不行不行这样几乎已经是死了。
沈不弃在负责这具身体里超过百分之八十的机能强行运转,分出一点注意力,帮系统拨到合理的数值,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就难以避免地稍微扩散。
系统很紧张:「有什么飘出去了?!」
沈不弃百忙里回复:「我。」
系统:「???」
沈不弃拿出一个小簸箕,把这些很碎的意识体尽量捡回来。
类比来说,大概是这个世界里,靳雪至的“鬼魂”。
已经碎得不像样了,钻进勉强拼凑修补的躯壳,爬出冻结浪花的海湾。
摔了很多跤。
现在它们拼命藏进这幢熟悉过头的旧房子,像一窝受惊的小猫崽——溜进那个沙发被靳雪至抠出的窟窿,躲进迟灼修得歪扭的旧抽屉,蜷进洗干净的旧睡衣口袋,圣诞节的毛线袜。
躲来躲去,拼命固执地往更深处藏,迟灼拿第一笔收益给靳雪至买的办公电脑键盘缝,靳雪至用第一笔律师费给迟灼买的游戏手柄……电池盒里很久没装过什么东西了,游戏机屏幕发出噼啪的响声。
合影。
被迟灼固执挂在墙上,墙面颜色已经明显分层的合影。
两个年轻的影子,他们肩膀紧紧贴着肩膀,手紧紧攥着手,指节因为用力交握而泛白,好像这样就能不分开。
……迟灼盯着心电监护仪那些波动的绿线。
他大概是太久没休息了,迟灼闭了闭眼睛,用力晃了两下脑袋,试图恢复清醒,他居然就这么跪在沙发边上,醒着看见些和现实无关的东西。
他看见靳雪至。
看见靳雪至。
笨猫,蠢猫,丢了铃铛就以为自己真被赶跑了的猫,躲在门外,缩在楼梯间里不敢回家。
他看着明显是摔了跤、淋了雨,抱着膝盖蜷在门口的靳大检察官,雪白制服脏透了,滴着泥水。
什么时候的事?
他拼命地想,毫无印象——他那时候太忙了,太忙了,他心里全是恨,沉溺在被背叛和出卖的绝望里……发誓要活出人样来站到靳雪至面前。
急于求成,他当然失败了不止一次。
他气急败坏地骂自己没出息,骂靳雪至,坏猫,坏猫,坏猫,他喝了不少酒,醉醺醺拎着垃圾去丢,他开门的时候看见猝然抬起的灰眼睛……当时那不是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