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靳雪至被打了一下,闷哼了一声,迟灼的手落下来的声势吓人,摸上去的时候其实不重,吓了一跳,把人紧紧抱着翻来覆去看:“怎么了,打疼了?”
靳雪至闷闷地:“嗯。”
迟灼不太信,他那一下连蚊子都打不死,但万一呢?他怕靳雪至真疼,连忙去揉,又哄着赔礼道歉。
他按靳坏猫的要求摸靳雪至的背,把手在空调口吹热,轻轻地、慢慢地摸,掌纹摩挲过每一节凸起的脊椎骨。
靳雪至舒服地眯起眼睛,喉咙里发出一点湿漉漉的气音,他还得寸进尺,抓着迟灼的另一只手塞进毛衣里,按在瘦得只剩骨头的胸口。
迟灼低头问:“还这么摸吗?”
靳雪至模模糊糊“嗯”了一声,往他怀里钻,很舒服和惬意,迟灼小心地抚摸那些疤痕,还是喘不上气。
他知道靳雪至收买过狙击手,靳雪至离心脏三公分的地方的确有子弹的疤……但这回也一样吗?
迟灼屏着呼吸,用指腹焐着那道疤痕,慢慢打着圈轻轻地揉,妄图把那些硌手的硬结揉得消散。
靳雪至不怕被发现伤疤,开始挑衣服了,要迟灼的衬衫。
“……”迟灼就穿出来这么一件衬衫,他们是在车里,不是在无条件满足客人一切无理要求的天价猫窝:“那我穿什么?”
靳雪至脱下毛衣丢到他脸上。
迟灼被他气乐了,那点盘踞在心头的不散阴霾也暂时被乱七八糟打散,把毛衣从头上扯下来,迎上坏猫解决困难、等待表扬的得意洋洋灰眼睛。
“你这叫打劫。”迟灼解开自己的衬衫扣子,脱掉沾着体温的衬衫,把靳雪至裹住,“靳检察官,我要逮捕你。”
靳雪至满意地蜷在自己抢来的衬衫里,像只偷到衣服的霸道坏猫,两条长腿踩了踩,很大方地把两只手腕都交出来,让他铐上。
迟灼比划了个扣上手铐的手势:“判你六十……七十年。”
他圈住靳雪至的手腕。
犯人发出不满意的咕噜声,还拿脚踹他。
迟灼明知故问:“嫌短?再加三十年。去哪服刑我想想……翡翠星环带?硫磺星群岛?泰坦六号阳光沙滩俱乐部?啊,某人想滑雪是不是……”
他是真的在想带靳雪至去度个假怎么样,做一些舒缓的、休养身心的慢吞吞的中老年活动,比如钓鱼?钓鱼不错,猫就该钓鱼。
怎么可能没事,伤成这样怎么可能没事,迟灼胸口沉甸甸地发涩,靳雪至现在年轻,还能勉强撑着不显,等老了有他好受。
迟灼把这些计划、不、服刑地点安排,说给靳雪至听。
翡翠星环带的温泉不错,听说对身体有好处,那里有一颗很年轻的蓝色恒星,提供终年明亮温暖的纯净光照,海水碧绿,沙滩是粉色的。
硫磺星有很没出息的微型火山口,可以在上面烤串那种,还有小发脾气的熔岩泥浆浴场,据说有点烫脚。
要么就去冰卫二度假基地?恩克拉多斯有奇异的低温间歇喷泉和冰火山。
这个迟灼熟,他小时候常去,那地方景色很壮观,有冰粒和蒸汽喷发的数百公里天然幕布,冰下有奇异的巨鲸缓缓游动,抬头是占据大半个天空的气态行星风暴带,极光足以照亮整个冰原……
迟灼慢慢停下话头。
他像是说错话了。
糟糕,他重重咬了下腮帮,靳雪至蜷在他的衬衫里,那种放松的、懒洋洋的架势消失了……迟灼尝到齿缝里的血腥气。
他显然说错了不该说的话。
靳雪至不喜欢听这些。
他想起他们结婚的时候,靳雪至对着他精心做好的蜜月旅行策划,沉默着坐了半宿,还是把那份星际探险环游的富二代愚蠢玩乐方案还给他。
冷灰色的眼睛低垂,靳雪至安静地坐在床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份打印精美的、足足三十页的“未来幸福生活启航指南”。
他那时候还不明白靳雪至怎么了。
“我胡说的。”迟灼临时改口,全面推翻自己的破计划,“靳雪至?乖猫,好猫,我们不去乱七八糟的地方,我们回家,就回家。”
他抱起靳雪至轻轻晃,还想再换个居家服刑的思路,他们可以养一窝仓鼠或者荷兰猪什么的给靳雪至玩……
靳雪至慢慢仰起苍白的脸。
像是被他乱说的、完全根本不该说的话,触动深埋的记忆,从自欺欺人的美好暖梦里惊醒。
柔软的、快活的、像是孩子一样的灰眼睛变了。
慢慢覆上一层挟住他喉咙的冷气。
“……好猫。”
迟灼徒劳地、无意义地试图挽回:“靳雪至。”
靳雪至抬手抚摸他的脸。
那些手指太冰凉,灰色的眼睛也是,慢慢恢复了清晰冰冷的灰色眼睛,像不留情的手术刀,像子弹。
像迟家财产被彻底查封那天,他走进去,推开走上来想说什么的靳雪至,他发誓他其实没用力气……但铁面无私、执法如山的靳检察官像是连走路都不会了。
靳雪至被他推摔了。
迟灼现在后悔这件事——他其实早就后悔,当时就后悔,靳雪至一只手按在了椅子断裂的茬口上,血一下子就冒出来。
他下意识想去扶的,可旁边的人反应更快,把靳雪至扶起来,靳雪至身上的检察官制服白得刺眼。
他想。
那就离远一点吧,谁叫他有罪。
他的手是脏的,他身体里流着迟家的血,他用过迟家的钱,骨头里都是腐朽的铜臭……他是脏的。
靳雪至的检察官制服洗得那么白。
他看见靳雪至低头轻轻舔掌心的血痕,那双灰眼睛看着他,像是有一层叫他想要过去掐着靳雪至的喉咙不放的湿漉……头痛欲裂,靳雪至努力了那么久,第一次穿着检察官制服回家,他把人举起来转圈,扛着满屋子边喊边乱跑,他把人按在沙发里连领带都亲歪了。
他当时说了糟糕的话。
迟灼试图找到一款能把泼出去的水擦干净的抹布。
“靳雪至。”
他想起那时候,他说,他盯着那些一塌糊涂的废墟。
“如果你早打算好毁了我,其实……可以先抽空,回家两分钟,和我说一声的。”
他把《未来幸福生活启航指南》从一堆垃圾里捡起来,擦拭干净灰土,扯烂,丢进火堆。
他想起靳雪至那时候像是站不住地晃了下。
“……阿灼。”
现在,靳雪至躺在他的膝盖上,轻声地、梦呓一样地想起来:“我把你毁了。”
“是吗?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迟灼拙劣地打哈哈,还捏了捏靳雪至的耳朵,“哇,靳大律师做噩梦了是不是,你看我像被毁了吗?六位数的猫窝啊,咱们俩还在外面乱晃,你是不是吃钱。”
靳雪至说:“我该死。”
迟灼不知道亲嘴还有没有用,他现在终于有一点儿弄懂靳雪至了,他要撕开这个混账家伙外面那层故作镇定、疼到喘不上气了也要死死披着的骄傲的皮。
靳雪至自己露馅的。
靳雪至自己露出最软的地方要他摸。
凭什么,迟灼的呼吸越来越粗,眼泪把视线弄得一塌糊涂,他家那只坏猫呢?
会撒娇会蹭他会喊疼的坏猫呢?
凭什么藏起来。
凭什么又把他的猫抢走,关回这个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之外的、恨得人牙痒痒的冰壳子里。
这个死脑筋的混账想起不该想的,又开始犯倔了,抿紧白得透明的嘴唇,下巴微微抬起,一言不发……有本事靳雪至别抖成这样。
他把靳雪至按进怀里,压着僵硬的脊背,掰开死死攥着的拳头,他逼着靳雪至和他手指扣手指握在一起:“靳雪至。”
他用心脏贴着靳雪至的心脏,想靠这个压住恐惧。
他想把自己的心脏塞进这个冰壳子里。
迟灼扣住靳雪至的后脑,他强迫这双灰眼睛好好看着自己——他们都不是五年前的样子了。
迟灼紧紧攥着靳雪至想要逃脱的手。
他故意做出凶狠的、比折磨靳雪至的那些噩梦更凶恶的架势。
“……少看不起人了靳大检查官。”
迟灼故意咬他的鼻尖,往那些颤动的睫毛上恶狠狠吹气:“你毁我?你知道我现在有多少钱吗?”
“你知不知道,我要是愿意,能买了当初的迟家拆着玩?”
“我活得好好的靳雪至,你知道你那些该死的流浪者募捐计划我捐了多少吗?你要名声是不是,我给你买啊,迟家造的孽我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