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会听见有人厉声呵斥就慌忙站直,不会听见脚步声就忽然脊背僵直不会动,不会听见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就立刻抱头蹲下说对不起了。
  牧川已经记住不能这么做了。
  牧川已经学会了做一个看起来相对比较正常的人。
  现在沈不弃这个状态,三成是真情流露,七成都是为了狗血业绩点。
  系统眼睁睁看着沈不弃自己部门的业绩蹭蹭往上蹿:「……」
  也不能太刺激裴临崖吧。
  系统也是有死亡配额的。
  万一裴临崖哪根筋没搭对,不准牧川死,一声令下找来全帝都医生,说什么都非要抢救他怎么办??
  「放心。」沈不弃干这行远比它有经验,从不出问题,给系统吃定心丸,「他拦不住。」
  沈不弃有一大把证书,有丰富的人体解剖经验。必要情况下,就算被捆上束缚带关在没有任何利器的病房里,也一样能顺利地完美死遁,狗血出风采,狗血出特色。
  系统盯着还在飙升的业绩点和迈速表:「…………」
  「开心一点,积极一点。」沈不弃邀请它,「吃樱桃糖吗?」
  「也不要弄出太多波折吧,我们这个故事本来挺简单的,你这一来……」系统说到一半,结巴了下,虚拟光屏变粉,「给,给我的吗?」
  沈不弃笑眯眯在意识世界给它一束樱桃糖小花束。
  沈不弃很会弄这些东西,晶莹剔透的樱桃糖洒了金色的糖霜,裹着七彩透明纸,在虚拟阳光下闪闪发亮。
  系统举着两个部门的合作协议:「啊……」
  系统含着樱桃糖。
  「其实……」
  不光这样,沈不弃还装修了他们意识世界的临时办公区,相当阔气地虚拟建构了新场景。
  ——还算条件不错的老小区,宽敞明亮的套间公寓。书房,卧室,窗台上有生机勃勃的绿植,浴室里有被刷得锃亮的浴缸。
  牧川的小愿望。
  沈不弃拿到人设,做剧本通读的时候看到的,他还照着画了一张。
  牧川有过一点梦想,来了帝都以后,要有这样一个房子,最开始当然是租下来,然后再更加努力工作,一点一点攒钱买。
  超厉害。
  每个月接十个福利院的小孩子来阿川哥哥家,吃冰棍,煮火锅,开二十四小时空调,痛痛快快玩。
  十七岁的牧川在寄回去的信里写。
  乖哦。
  哥哥要买好大一张床。
  ……
  系统瞪圆了摄像头,错愕地看着沈不弃挥手就是一个全自动恒温浴缸:「这个不贵吗?」
  穿书局的员工是可以装修意识空间,但每个改动都是要付费的。
  系统想买一个小洗澡盆很久了。
  系统忍不住问:「这得花多少工资啊?」
  「啊。」沈不弃的声音很轻快柔和,又很同情,「业绩提成而已,我们部门都是按kpi翻一百倍发奖金的,你们不是吗?」
  系统:「……」
  沈不弃举起会亮灯的泡泡机:「只要业绩好,想怎么花都可以哦。」
  系统:「…………」
  好的它知道了!
  它不想听!
  虽然不想听,系统还是忍不住,瞄了一眼沈不弃长得像条形码一样的存折余额,更心痛了,一头扎进浴缸里逃避现实。
  沈不弃轻轻笑了下。
  这个笑被几层烟水阻挡,苍白安静的alpha青年垂着睫毛,看着自己的手指,仿佛想起某些已经遥远到再也回不去的旧梦,浮起红晕的脸颊轻轻浮起一点极淡的小窝。
  这一幕被尽数收进幽黑瞳底。
  本该离开的裴临崖定住,钉在原地,无法再迈动脚步。
  他站在那些作为装饰的绿植后,视线锁在牧川的侧脸——那个苍白柔和的轮廓,目光最后的尽头是几个刚落地的乡下学生。
  这些年轻人为省钱做了廉航的红眼航班,飞了十几个小时,依然活力十足地笑着嬉闹。粗糙有力的手掌亲昵拍打着彼此的肩膀,衣服朴素,笑声爽朗得刺痛耳膜。
  看着。
  看着。
  沈不弃叹息:「都想放他走了。」
  毕竟薅kpi也不能只盯着一个人,他出轨了三个,现在已经过了午夜,剩十四天,时间紧任务重,每个人只够分四点六七天……
  但裴临崖偏偏没走,还学人家跑去绿植后面偷窥。
  而这样一个人出神的牧川,重重打了个激灵,被炸响的特别关心来电铃声惊醒。
  裴疏打来的视频。
  手机在疯狂震动。
  牧川的脸上瞬间褪去血色,他慌乱地想要接通,手机落在地上,他捡了几次,不听使唤的手指摸到接听键。
  屏幕上跳出裴疏阴郁青白的脸。
  “还好吗?”牧川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他单手撑着地,稳住身体,“腺体疼不疼?我带了信息素,飞机很快就……”
  裴疏盯着牧川,神情有些古怪。
  “不重要。”裴疏说。
  他抚摸屏幕,语气很沙哑柔和:“阿川,告诉我……”
  “是谁给你换的衣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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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小枕头
  牧川的身体凝固在原地。
  他的喉咙动了动,没有开口,嘴唇抿成淡白的线,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迅速从这具躯壳里急速抽离,只剩下空壳。
  失去血色的指尖攥住黑衬衫顺滑的袖口。
  地上的手机屏幕亮着,扬声器沙沙响,传出裴疏的声音。
  “没事的……别紧张。”
  裴疏的声音很低柔,像是连那种冰冷浓稠的玫瑰蜜信息素也沿着电波渗出:“看着我,嗯?阿川,我不生气。”
  他这样轻声诱哄了几次,又格外耐心地等了一会儿,alpha的睫毛终于微微动了动,缓缓抬起苍白得过分的脸。
  “我只是随口问问……”
  裴疏的语气像是随意闲聊:“你喜欢这种衣服?”
  牧川摇头。
  摇头。
  裴疏笑了下。
  他在专门的安全屋,身体慢慢靠回压制潮热期的治疗椅里,绑着束缚带的右手摩挲着无名指的戒指,一遍一遍碾过金属戒圈。
  “……不喜欢啊。”
  他轻飘飘地说:“那就脱了吧。”
  牧川轻声说:“嗯。”
  繁茂绿植的阴影后,裴临崖猛地向前一步,喉结剧烈滚动,瞳孔剧烈收缩,盯着休息室里唯一的人影。
  牧川抬手去解衬衫的扣子。
  消瘦过头的alpha,动作和飘落羽毛一样轻柔,苍白的手指抚上袖扣,轻轻一按。
  温润的贝母脱出扣眼,在机场明亮过头的灯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微光。
  那些看不见的细线像是又开始有条不紊地运作,仿佛有某一套早就预设好的程序,不受干扰,先是袖扣,再是领口。
  第一颗横扣。
  第二颗。
  衬衫领口渐渐敞开,苍白到纸薄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颈后和脊背淡化的疤痕若隐若现——那些监狱里留下的痕迹,像撕烂又勉强粘好的纸,永远无法真正复原。
  解到第三颗纽扣,一声震耳的巨响骤然炸开。
  磨砂玻璃门在剧烈撞击下来回摇晃,有不速之客闯入。
  沉重的脚步声逼近到不容忽略,牧川条件反射抬头,正对上裴临崖晦暗的冰冷神情。
  ——自然不是对牧川。
  裴临崖去而复返,周身气压低的骇人。
  他大步走过来,似乎某座涌动的火山,靠长久的自持压抑住即将喷薄而出的炽烈暴怒,紧锁的凌厉眉峰投下浓重阴影。
  裴临崖的视线像淬了冰的刀刃,死死钉穿地上那部相当高级的手机。
  他弯腰,伸手想捞起这个该死的金属方块,裤腿却突然一沉。
  高级矫正官的动作猝然停顿。
  牧川的手指正死死攥着他的西装裤管。
  指节泛着病态的白,仿佛濒死一般剧烈发着抖,这种颤抖沿着裤料,无声地、哀求地传递给裴临崖,像是绝望扳住悬崖边最后一块摇摇欲坠的岩石。
  牧川的脸在顶灯下脆弱到近乎透明。
  ——有什么更可怕的事正在发生。
  对他而言,远比在这里把衣服脱掉更恐怖、更绝望的灾难,正在降临。
  在摄像头照不到的隐蔽阴影里,青年无声地微微摇头,失去血色的清秀面庞上,露出近乎绝望的乞求。
  他求裴临崖藏起来。
  裴疏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阿川?”
  “是谁?”
  裴临崖被这种颤抖缠住双腿和喉咙。
  已经离开监狱八年的alpha仰头定定看着他,像被生拉硬拽上行刑台的囚徒,用在监狱里学来的方式,哀求他这个刽子手的善心。
  “别……”
  “我先生……在潮热期。”牧川无声地做着哀求的口型,“受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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