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顽 第46节
若是提起六卫将军,那确实可以说一声算了。陆悯虽然古怪,但凭他二十七年还是个童男子,比那些人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然而想到自己上了当,她又说不出地窝火,冲他指指点点,“你乱了人伦,这是背德啊!”
他听她抱怨控诉,一面点头,一面放轻手段替她擦拭,“你想骂就骂吧,等你骂完我再与你细说。这不是乱人伦,也没有背德,你只是替自己做了个好郎子,如此而已。”
识迷呆住了,看来都是自己的错?
虽然很不满他老是钻空子粉饰自己,但他正说一套做一套,又好像不那么讨人厌了。
奇怪的感觉,她脚趾头都缩起来了,“我自己可以。”
他温情一笑,“不好意思么?有什么不好意思,夫妻本就不分你我。”
不过大献殷勤之余,免不了揩油。她手足无措时,他就贴上来纠缠她,细碎地念叨:“阿迷,我愈发不能没有你了。今日礼成,你再也不会离开我了,对不对?”
识迷要努力保持冷静,粗声粗气道:“那可不一定。二婚女郎,满世界都是。”
他说不能,“除非你舍得我死,否则我便让你十丈之内寸草不生。”
他说得出做得到,识迷气得打了他两下,“难道我以后只能围着你转吗?其他偃人怎么办!”
他拖泥带水地研磨,“你又不开傀儡铺子,若能精简,就精简些吧。我怕你失血过多伤身,还是保重自己要紧。”
她本想反驳他,这自私鬼完全只为自己考虑,可刚要开口,发现他又来了。她顿时惊恐
,“你就算是只驴,也该歇一歇了。”
他却兴致不减,“等到与他们汇合,我们就不能如此肆无忌惮了。趁着还有时间,你不想多给自己几次机会吗?”
老天爷,这机会只是他一个人的狂欢,怎么说得互惠互利一样!
识迷不迭推诿,“还是来日再战吧。”
他说不好,“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她实在拗不过他,明明一把年纪了,行起这种事来,偷奸耍赖示弱扮可怜,无一不拉得下脸。她记得自己小他七岁,凭什么要任他搜刮?也许是自己手底下造出了他的皮囊,天生比他高一辈,长辈迁就小辈,是不是应该的?
“最后一次,说定了。”
他“嗯”了声,“我轻轻地。”
至于是轻还是重,那就见仁见智了。泥泞里跋涉,每一步都讲究干脆利落,识迷觉得他把半辈子的果决都用在了她身上。起先滋味并不好,像徒手擦刀刃,就快被割破了。后来渐渐品砸出滋味,那种又痛又快的感觉,让她欲罢不能。
天上的寒星眨眼睛呢,想必全都看见了。渐渐星辰炸成了上元夜的灯花,她忍不住吟哦,心想这奸人其实还是有点用的。
第二次比第一次尽兴得多,得了趣,就不会怨声载道了。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篝火燃烧着,加上彼此的体温,山野间也不觉得多冷。
良久,识迷气若游丝道:“我们以后怎么办呢。”
陆悯慢条斯理捋她的头发,“早就成亲了,你走到天边也是我的夫人。回头见了师父,我来向他请罪,不论什么责罚,尽可由我领受。你把一切推在我身上,就说是我逼迫你,你不得不从就行了。”
识迷嗤笑,“你在说笑话吗?我是师父带大的,若知道我是个愿意吃亏的人,当初不会准我下山。”
他叹了口气,“你就不能让我挡在前面,护得夫人周全么?还有那失了主的燕朝……你身份比我高贵,你可以借偃人之口发号施令,我继续当我的臣子,率众为你开疆拓土。”
识迷抬头看看他,“你当真不想做皇帝?”
“我想啊,但满朝文武不认我。到时候群起而攻之,不免血流成河,我打了十几年仗,不想再打了。”他亲了亲她的额头,由衷道,“思来想去,还是维持现状最稳妥。好好经营起一个强盛的国家,顺利让孩子登基称帝,我就可以带着这半朽的残躯,功成身退了。”
识迷嗟叹,“你真是走一步想十步,八字刚有一撇,你就想生孩子了。”
他迟疑了下,“你怕怀不上吗?那我勤勉些……”
她忙叫停,“我们再说说其他……有了孩子,既不姓解也不姓陆,你甘心吗?”
他又恢复成散淡的语调,不急不慢道:“我阿翁毒杀我,姓氏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你的姓,可以作为孩子的名,虽不能正大光明认祖归宗,但前虞的血脉继承了天下,至少可以廖慰你父母的亡灵。”
识迷想了半天,才想起圣元帝姓仲孙,“仲孙解?巧了!”
“可不是么。”他笑着说,“上天注定,这姓氏恰好成全了我们。唯一遗憾,是不能让我在孩子的名字上卖弄才学,不过可以给他取好听的小字,一个不够取两个,两个不够取三个,足以满足老父的炫耀之心了。”
如果当真照着他说的实现,好像太过完美了……
识迷仰起头,对他审视再三,“我怎么觉得你又在算计我?今天说得再好,来日算数吗?你别不是想骗我生孩子,然后像你父亲对待你一样,对待我们母子吧!”
他原本还云淡风轻,但听她这么说,顿时白了脸,“你可以怀疑我,但请你不要侮辱我。我不是禽兽,不要将我与他相提并论。”
她也知道自己失言了,人家刚同亲爹决裂,现在问他最恨的人是谁,必定陆悬舟无疑。她拿他和他父亲类比,他不能接受,但她也只为有言在先,试探他的反应而已。
反应不错,她可以稍稍放心了,毕竟酒席已经摆过,就得做好准备迎接远客。虽说半偃生育的能力也许不及生人,但个体与个体不同,万一陆悯这怪物这方面奇强,她不得为自己的将来考虑吗。
他怕自己的言辞得罪她,又放轻语调握了握她的手,“你是偃师,你知道我的弱点,我若真这么做,你要毁了我,易如反掌。况且你早说过,孩子的血对我没用,我骗你做什么呢。说到底,不过是想尝试一下天伦之乐,做不成被父母疼爱的儿子,就去做一个能疼爱骨肉的父亲吧。”
这是他真挚的内心独白,识迷听来唯剩感动,就算是骗人,此刻也选择相信他。
她伸出手臂,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你要是敢诓我,你就死定了。”
他把她压向自己的胸怀,说不会,“已经权色兼收,我别无他求。当然若是能再来两次让我回味,那就更好了。”
第51章
结果当然是想得美, 识迷还要留着小命,回去见师父呢。
两下里确认了关系,连睡到半路都要睁开眼看一看,自己魂牵梦萦的那个人在不在身旁。
山野间其实睡不安稳, 各种鸟兽的叫声混杂在一起, 天将亮不亮的时候愈发嘈杂, 恍惚就在耳边蹦跶。
识迷睁开眼时,他还睡着, 眼睫浓长, 鼻梁高挺。可惜鼻梁上有伤, 但并不妨碍他的好看,反倒有种战损后凄楚的美感。她到现在还在赞叹自己的手艺, 之前以为他真的有缺陷,她是对自己产生过怀疑。现在确认他完好无损,她的自信可又回来了,觉得再做十个这样举世无双的偃人,也不是难题。
越欣赏越得意,他能遇见自己这样的高人, 算他运气好。但看着看着, 发现他的唇角慢慢上扬, 眼睫颤动了下,仿佛下一句就要问她看够了没有。
她忙调转视线, 假装看山看水,可他拽住了她的手,懊恼地说:“一醒来就这样……阿迷,你替我看看,是不是病了。”
被拽过去的手, 精准落在了不可言说的地方,因为用时过快,甚至不容她有犹豫的机会。
识迷对自己的认识又进一层,不光手艺好,还有容人的雅量……只是光天化日之下不太好意思,顺手捏了一把又缩回来,“以后谁再说太师年老体弱,我就和他翻脸。”
他失笑,“除了你,还有谁敢嫌我?年老体弱……我没能证明自己正直盛年吗?要是这样,就再来一次好了。”
她忙阻挡,“不行不行,师兄他们肯定在找我们。要是被撞见,我还怎么见人!”边说边掖好他的袍裾,“快把裤子穿上。”
这句话,怎么都觉得好笑,他当真一晚上都松着裤腰,现在看来实在不正经。
慢吞吞起身,整理好衣着,这时才发觉膝头生疼。弯腰一看,果然蹭破了皮,但不能被她看到,免得这事又成了她拒绝他的理由。
走出崖壁,四处查看,才发现这地方是个干涸的河床,地势较低,周边密林环绕。如果不是从崖上垂直降落,要想找到这里,怕是要费一番功夫。
识迷想往外走,穿过树林也许就有方向了,但陆悯觉得等人过来汇合才更稳妥。
“把火续上,我给你打野味吃。”他兴致勃勃捡了两块石片,在树林边缘转了转。不一会儿提着一只雉鸡回来,拔毛去皮穿
在了树枝上。
明明是落难,却过出了游山玩水的味道。吃饱后躺在树下看白云蓝天,看得昏昏欲睡时,传来了白鹤梁的叫声:“主君,女君……太好了,二位都安然无恙。”
这么快被找到,陆悯还有些不高兴。撑身坐起来,抚着额头道:“这次办事倒利索。”
“多谢主君夸奖。”白鹤梁高兴地说,“我们找了一夜,可夜黑林密实在不好找。天蒙蒙亮的时候又兵分几路四处搜寻,终于找到了主君和女君的下落,卑下都快哭出来了……”
听不出好赖话,这白鹤梁就是长了一点脑子的阿利刀,不太懂得怎么转弯。
陆悯的视线落在他脸上,“剩余几人?现在何处?”
白鹤梁道:“暗卫二人,死士一十八。卑下已鸣镝通知他们了,即刻便会赶来。”
陆悯不语,眼神透出阴冷的肃杀,识迷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昨晚发生的种种,实在算得上惊天的秘密,参与的人越多,泄露的可能越大。还记得当初那个出面接洽的谋士罗诘,后来完全没了踪迹,等到替换圣元帝的时候,他让她做了罗诘的人皮面具,证明此人早就被他灭口了。
知情者一个不留,是他惯用的手段。白鹤梁应当心里有数,因此陆悯询问人数的时候,他战战兢兢低下头,脸上露出惶恐的神情。这些暗卫也好,死士也罢,就如偃人一样无条件服从指令。也许下一刻人集齐了,就会等来他封口的指令。
“陆悯……”她低低唤了他一声,没有更多言语,但他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
他看了她一眼,思忖片刻后终于改了主意,“将这二十人远远派出去,无召不得入上都。还有你,管住自己的嘴,否则会有什么下场,你心知肚明。”
白鹤梁到这时才敢出气,深深躬下身子,“卑下明白,请主君放心。”
鸣镝一响,不多时就引来了四处搜寻的人。三偃残破地跑到识迷面前时,两眼蒙着一层翳,待她把银针插回他们耳后,那层白膜才消退,立刻张嘴要哭,被识迷一个眼神喝止了。
陆悯瞥了眼白鹤梁,白鹤梁会意,退身召集赶来的死士,揖手行了一礼,快速离开了。
识迷迎向顾镜观,问师兄一切是否都解决了。顾镜观点了点头,笑容里有苦涩的味道,“我以为妙若的仇这辈子报不了了,没想到时隔多年,还有这个机会。”
但不得不承认,陆悬舟是个坚如磐石的人,什么儿女情长,对他来说都是虚妄。他利用魇师死遁后,居然从未找过太长公主,以至于顾镜观早就放弃了复仇的计划,若不是他这次自己露面,没有人知道他还活着。
一个原本就不存在于世上的人,来过又走,像雨点落进河水里,无人在意。
六人整顿起来,找回马匹赶往灵引山。从这里过去耗时不用太长,大约又走两日,就已经到了山脚下。
仰头望,高山巍峨,半山腰有成片的建筑,那是识迷师兄妹生活过多年的地方。
顾镜观倒有些情怯了,尴尬地对识迷道:“我很紧张,不知师父肯不肯见我。”
识迷心里也没底,讪讪笑了笑,“我带回去的也不是好消息,师父不会被我们联手气死吧!”
顾镜观无言地与她交换了下视线,迈上台阶,叩响了山门。
一个小童开了门,探出脑袋问:“贵客从哪里来?要拜访何人?”
识迷唤了声“青蚨”,“这是我师兄,回来拜见师父。”
守门的青蚨见了识迷一喜,“解师姐,你回来了?”当然这位师兄他也有所耳闻,当年曾经轰动整座灵引山,只可惜自己那时还没拜师,没有机会得见。
既然是跟随师姐回来的,自然不会遭到为难,但他仍要通禀,先让他们进了门,询问识迷:“师姐是在这里等候,还是由你进去传话?”
识迷道:“我陪师兄等候,顺便你也替我告知师父,我带了郎子回来,请师傅查验。”
青蚨更惊讶了,两眼在阿利刀和陆悯身上扫了一圈,只消一瞬,就把阿利刀排除在外了,嘴里连声应着:“噢,师姐嫁人了……噢,我去去就回。”
青蚨飞快地跑了,阿利刀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问识迷:“这童子刚才看我那眼是什么意思?后来为什么又不看我了?阿迷,我们也要见长辈。”
识迷道:“看你是觉得你衣衫褴褛,破破烂烂面见师父不合适,回头让人领你们去我以前的住处,换了干净的衣服再给师父请安。”
三偃闻言低头看看自己,确实,夜行衣都给撕破了,这个样子见人,有点太不尊重长者了。
至于等待的时间,那必是最漫长的。大家都有些惴惴,抚膝坐在那里,偶尔对望一眼,也是相顾无言。
等了好一会儿,才见青呋跑回来。三人起身迎上去,不知他会带回怎样的消息。还好,青蚨气喘吁吁比手,“山主发话,让三位上山啦。”
那一刻顾镜观五味杂陈,原本他已经作了最坏的准备,不想师父竟还愿意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