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它、它过来了!越来越近了!”有人高声喊着,恐慌开始扩散。
  “是真的,活的!会动!快跑啊!”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恐慌的尖叫声、杂乱的脚步声、被撞倒的物品声响成一片。原本还算有序的门口顿时陷入混乱。
  面对骤然失控的场面和步步逼近的丑陋咒灵,七海建人几乎是本能地就要上前一步,手中无形的咒力开始凝聚。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或者说,更平静,也更随意。
  太宰治站在原地,抬手,朝着那只正缓慢飘来的四级咒灵,凌空轻轻一挥。
  没有复杂的术式展开,没有咒词吟唱,就连咒力波动都不太明显。
  那只正蠕动着靠近的四级咒灵猛然一僵,下一瞬,纯粹的蓝白色光芒一闪而过,四级咒灵的咒力波动就轻飘飘地消散在了浓白的雾气之中。
  像是从未存在过。
  刚才还因咒灵逼近而引发的骚乱平息下来,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咒灵消失的地方,又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仅仅抬了抬手、看起来纤细甚至有些病气的黑发青年。
  太宰治看着自己的手,不由感慨道:“咒力还挺好用的。”
  这语气,活像是第一次使用咒力。
  七海建人看了他一眼,大概以为他的性格跟五条悟差不多,爱出点风头,倒也没说什么。
  虎杖悠仁张大了嘴巴,看看空空如也的雾气,又看看太宰治,半天才憋出一句:“……消、消失了?太宰先生……好厉害!”
  太宰治似乎被虎杖悠仁都话梗了一下,才道:“一只四级咒灵而已,你也可以轻松做到的。”
  伏黑惠深蓝色的眼眸中也闪过一丝震惊,他再次深刻地意识到,这个与五条悟关系匪浅的男人,其力量远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走了。”七海建人说,“再不走就要被围观了。”
  太宰治对周围那些混杂着恐惧、好奇、探究和感激的目光毫不在意,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平静地收回手,插回风衣口袋,姿态慵懒依旧。
  身后传来路人们压低的、难以置信的议论声。
  “刚、刚才那是……变魔术吗?”有路人喃喃自语。
  “这怎么看都像是传说中的咒术师了吧!”另一个年轻人的语气则激动得多,甚至带着点崇拜,“让我见到活的了!请问可以给一个签名吗?!”
  旁边有人忍不住吐槽:“……不是活的难道还是死的?难道你还见过死的咒术师出来祓除咒灵吗?”
  人群的议论和聚焦的目光让他们快速躲进了浓雾之中,七海建人领头,一行人迅速离开了餐厅门口,汇入能见度极低的街道。
  “现在怎么办?”虎杖悠仁紧跟在七海建人身边,努力分辨着方向,“这雾太大了,根本看不清路牌和车站。”
  “先找个地方暂时避一下,等待窗的进一步消息或者雾散。”七海建人做出决定,语气沉稳,给人以安全感,“这种规模的异常,辅助监督们应该已经紧急出动调查了。”
  伏黑津美纪担忧地看了一眼弟弟和显得有些紧张的小池百合:“也只能这样了。希望这雾能快点散。”
  太宰治走在稍靠后的位置,目光再次投向浓雾深处:“一只小小的四级咒灵,就能引起这样的恐慌……如果这雾继续浓下去,会怎么样呢?”
  “……那就真的糟糕了。”伏黑津美纪声音里带着凝重,“必须要想办法查清雾的源头才行。”
  他们开始低声讨论起各种方案和猜测。
  “……太宰君,你觉得这个可能性大吗?”伏黑津美纪转头,想询问太宰治的意见。
  “……太宰君?”
  她怔住了。刚才还站在她斜后方不远处的黑发青年,就仿佛被浓雾悄然吞噬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
  京都一处相对偏僻、人流稀少的地带。原本宽阔的足球场和旁边几栋荒废的屋子,忽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突兀耸立的、风格诡谲的高大建筑。
  它富丽堂皇,带着某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巴洛克式繁复装饰,弯曲的线条和怪诞的雕塑簇拥着中央一座细高的尖塔,整体散发出一种不祥而扭曲的美感。
  ——是骸寨。依靠书和特异点力量构筑的异常空间。
  太宰治一步步走在建筑内部盘旋向上的楼梯上,黑色的风衣衣角无声地擦过雕花繁复的扶手。
  自从他恢复二十二岁的身形,五条悟就兴致勃勃地跑去重新为他定制了高专的校服,从飘逸的领带到精致的袖口细节,都是五条悟定下来的。
  他在高塔顶部的房间停下脚步,推开了一扇样式繁复的彩色玻璃窗。
  窗外,是一条无比庞大的、鳞甲鲜红的——龙。
  巨大的红龙盘踞在塔外,如同温顺的宠物,朝着窗口的太宰治缓缓低下了狰狞却臣服的头颅。
  太宰治面无表情地从怀里取出那本边角磨损的《完全自杀手册》,翻开书页,露出了里面被巧妙挖出的四个凹槽。
  凹槽里,四根干枯扭曲的手指正安静地躺着。
  他毫不犹豫地把四根手指喂给了窗外那只静候的红龙。
  红龙吞下手指,庞大的身躯翻腾起来。狂暴的咒力从它体表迸发,四根手指让它完成了咒灵化,把它的面容变得有些凶恶。
  剧烈的咒力波动甚至让这座骸寨都微微震颤起来。
  “涩泽的东西果然好用。”太宰治看着窗外形态愈发骇人的红龙,忍不住低声感慨道,“我会比任何人都真诚地哀悼你的死亡,涩泽先生。”
  有机会再见到敦君的话,让敦君给他写篇悼词好了。涩泽龙彦一定能高兴地从墓碑里跳起来。
  太宰治乱七八糟地想。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因为被挖出凹槽而显得破破烂烂的《完全自杀手册》。书页上还残留着他十五六岁时圈圈画画留下的幼稚笔迹,整本书已经非常陈旧。
  那四个长条形的洞突兀地分布在书页上,而其他的空白处,则被密密麻麻的新墨水字迹填满。
  借一下涩泽龙彦的东西可真不容易,写得他手痛。
  其实也并非没有其他方法。比如,想办法把四大天灾级别的咒灵拉过来一个;或者,干脆再费些心思制造一个特级咒灵,甚至一级咒灵也勉强够用。
  反正他的目的只是毁掉魔虚罗。
  五条悟是只警惕性极高的大白猫,任何可能对他构成威胁、甚至只是让他感到不安的东西,都会被他毫不犹豫地彻底摧毁。比如他拆了天逆鉾,又毁掉了黑绳。
  但偏偏一直留着魔虚罗。
  历史中击杀过拥有六眼无下限术式的五条家主的魔虚罗,五条悟居然一直留着它。
  可惜好人没好报。
  而他这样的恶人居然还能活着,连自杀都成了奢望。
  太宰治无聊地倚在窗边,撑着下巴等待。
  红龙已经向一个地方发起了攻击,也就意味着伏黑惠一行人已经赶到了这里。
  没一会儿,魔虚罗现身了。
  吞噬了四根宿傩手指的红龙与被迫现身的魔虚罗已经展开了惊天动地的搏杀。式神与龙相互撕扯撞击,每一次对轰都让这座骸寨高塔剧烈震颤,仿佛随时都会崩塌。
  但太宰治只是满不在乎地站在那里,鸢色的眼眸望着窗外毁天灭地的战斗,眸光却没有焦点,仿佛在观察,又仿佛只是单纯地在发呆,神游天外。
  放空一切的时候,他总会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他几乎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什么都不去想,不去算计,不去谋划,只是单纯地让时间流逝。
  从十六岁那年意外接触到书开始,他的大脑就永远在高速运转,永远在布局谋划,永远在计算着每一步的得失与可能性。他不允许自己喘息,仿佛一刻的松懈就会导致全盘皆输。
  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是站在港口mafia大楼顶层的边缘的时候,他感受着高处凛冽的风,感受着下方城市的渺小,感受着死亡近在咫尺的召唤,觉得一种虚无的幸福感充盈了全身,轻松到不可思议。
  可惜他又活了。
  而且还遇到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笨蛋,一个强大到足以改变世界,却得不到与之相匹配的壮丽落幕的笨蛋。
  原本挖出自己的人间失格结晶,强行分离了宿傩和伏黑惠之后,他就打算彻底解脱了。
  书能赋予他一次扭曲的新生,但也且仅此一次。那次之后,就应是永别,是真正的与世长辞,再也没有任何力量能将他从黄泉比良坂中强行拖回。
  奈何那个笨蛋把他捡了回去。
  不管被他用多么刻薄的话语驱赶或者嘲讽,五条悟还是坚持不懈地阻止他每一次自杀尝试,甚至笨手笨脚却又异常执着地亲自给他换药和包扎。
  太宰治那时觉得五条悟可笑又可怜。
  有一次,他在庭院的老树下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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