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推门而出,周身的气息已然沉淀下来,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平静。
  来者果然是夏油杰。
  只是那身僧侣一样的打扮,和他四周一看就来者不善的诅咒师,昭示着他早已非昔日的同伴。
  夏油杰的手臂甚至亲昵地搭在乙骨忧太的肩上,正温和地说着蛊惑一样的语言。一旁的松下理奈和伏黑津美纪如临大敌,手指紧握刀柄,身体紧绷。
  “不要随便给我的学生灌输你那些扭曲的思想。”五条悟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一旁。 ( * )
  “五条老师!”松下理奈和伏黑津美纪异口同声喊出他的名字,松下理奈夸张点,眼睛似乎都亮起来了。
  五条悟却在这个关头,又想起太宰治来。
  他倒是真有一个脑子里成天塞满了各种阴暗思想的学生。
  虽然思想是阴暗了点,偶尔会面无表情吐出些让人脊背发凉的黑泥言论,还有热衷于自杀,整天惹是生非,能把人气得跳脚……
  但他偏偏……就是很喜欢那个麻烦精同学。
  喜欢到,好像任何场合做任何事情几乎都能想起他来。
  夏油杰的目光转向他,细细打量了一番,脸上浮现出一种熟稔又隔阂的微笑:“悟,好久不见。”
  他看着形单影只的五条悟,顿了顿,才问:“你身边那位太宰治君去哪儿了?”
  “你想做什么!”松下理奈几乎是瞬间厉声喝问,握刀的手指又收紧了几分。
  这不能怪她过度反应。
  最强咒术师近乎疯狂地四处寻人,却一无所获,这件事引得各方势力暗自揣测。
  太宰君是她的同学,是一起上课的伙伴。松下理奈死死咬着牙,绝不会让眼前这个危险的诅咒师打他的主意。
  “你先放开他们。”五条悟平静地看着他,“你问治来做什么?”
  夏油杰挪开了视线:“……没什么。”
  只是想再看看传闻中把你迷得七荤八素的存在。
  当初在那个小巷子里,太宰治浑身鲜血地站在五条悟咒力风暴中心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那双鸢色的眼眸深处,是与他孱弱身体相反的、近乎虚无的平静,或者说疯狂。
  他曾以为,那样一个特别的存在,或许会长久地留在悟的身边也说不定,虽然不是很够格。
  最强。最强。最强。最强到底是诅咒还是祝福呢?
  如果他也有悟那样的能力就能做到了吧? (*)
  五条悟敏 锐地捕捉到夏油杰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皱起眉:“你对治有什么意见?”
  被夏油杰揽住的乙骨忧太挣脱了搁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清秀的脸上写满了坚定与警惕,声音清晰而有力:“对不起,我无法接受任何对我的同伴有意见的人。”
  夏油杰无奈地笑笑。
  同伴啊……他看了看自己身边的两个小姑娘。
  “那么,”夏油杰说,“就让我来宣布一下吧。”
  ……
  空白。绝对的虚无。
  太宰治在这片无垠的空白中,缓缓睁开了眼。
  全身碾碎般的剧痛呼啸着传来,甚至先于意识回笼。每一寸骨骼,每一丝肌肉,都像是被强行撕裂后又拙劣地拼接起来,疼痛无比尖锐。
  然而,他脸上却没有任何痛苦扭曲,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一种近乎非人的平静。
  他睁着一双空洞的鸢色眼眸,像一具尸体,无声无息地躺在这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纯白之中。
  连呼吸都显得多余。
  没有生的力气,又被剥夺了拥抱死亡的权利。
  被遗忘的记忆碎片冰冷地刺入脑海。
  他想起来了。
  是因为五条悟。五条悟诅咒了他。
  他纵身跳进了横滨的海,咸涩的海水争先恐后地涌入他的口鼻,填充着他肺叶里最后的空气,也仿佛填满了他灵魂深处每一个空洞的角落。
  几乎是怀着无限的感激与安宁,他再次拥抱了他梦寐以求的死亡。
  但是,五条悟跟着跳了下来。
  那双苍天之瞳在幽暗的水底燃烧着近乎疯狂的蓝光,强大的咒力排开海水,手腕死死箍住他,硬生生将他拖拽出海。
  破碎的意识边缘,他感觉到一个绝望颤栗的吻压了下来。
  可是他的胸腔深处,心脏的搏动正在不可逆转地停歇、乃至消亡。
  五条悟正在亲吻的,逐渐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具正在缓慢下沉的尸体。
  五条悟意识到了这一点。
  在那生死交割的瞬间,人间失格失效的那零点五秒内,五条悟的感情剧烈翻涌,无意识地诅咒了他。
  一行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文字,突兀地浮现在这片虚无的空间中。
  “你要回去吗。”
  太宰治睁着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扯动嘶哑得几乎破碎的嗓子:“……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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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
  (*):出自原作
  互宠双箭头,各走50步,感情线不虐。
  好命苦,朋友看见我全身上下就左腿安然无恙的样子发出爆笑,并将我的样子拍照上传,现在亲朋好友都在笑我tt
  第56章
  空白之中, 文字再次浮现。
  “那你要去五条悟那个世界吗?”
  太宰治依旧仰躺着,鸢色的眼眸空洞地望向无尽的虚无,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痛。无处不在的痛楚。每一寸神经都在尖叫, 颅内仿佛有钢针在不断搅动脑髓,记忆冲垮堤坝, 疯狂地灌入脑海。
  他痛得几乎痉挛,痛到想蜷缩起来在地上翻滚,可实际却只是僵直地躺在这片虚空, 沉默得如同一具真正的尸体, 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
  五条悟。五条悟。
  记忆的碎片错乱碰撞。他想起五条悟孤身站在新宿战场上的背影,他想起五条悟拿过小提琴毫不犹豫地与他合奏《月光奏鸣曲》。
  想起五条悟绝望而悲怆把他拉进怀里亲吻,又想起五条悟逆着光站在他门口,神情专注地看了他好久。
  无数场景交织错乱,光怪陆离。唯一不变的是那双仿佛蕴藏着整个苍穹的蓝色眼睛。
  他竟然能跟一个人有如此深刻的联系和牵扯。
  左眼处的绷带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渗血,在纯白的背景中晕开刺目的红,又瞬间消失不见。仅剩的右眼直勾勾地瞪着前方,没有焦点。
  好熟悉。
  上一次,也是如此。
  当初他被书强行复活, 在万千世界的缝隙处徘徊,在这里困囿了很久,久到破碎的软组织黏连愈合,断裂的骨骼在某种法则下扭曲地重生。
  他的大衣浸满了他的血肉, 他肩上的红围巾更是吸满了混浊而肮脏的鲜血。
  无数闪耀着微光的世界的缩影,如同星河般环绕在他周围,缓缓浮动。
  基督教义说,自杀者无法升入天堂。可是他本来就该去到最深的地狱,最好能让地狱的业火把他烧成灰烬, 连灵魂也一并消抹。
  他却被困在这里,不生不死。
  书说,不管他是为了什么目的才促成的这个结局,不管他为此用了什么肮脏残酷的手段,不管他造成了多少罪孽……最终的结果是,他拯救了它的世界。
  所以书掉了一片残页,融进了他惨不忍睹的肉块,给了他一次强制性的新生。
  太宰治毫无触动,只是睁着那双空洞的眼睛:“我不需要。”
  “我只需要一场成功的自杀。”他说。
  拯救世界听起来真是恶心又滑稽,与他这个人格格不入,还不如说是在讽刺他呢。
  他不为生存而活,也不为目的而活,他从来都追寻梦寐以求的死亡,只是刚巧想救一个人。
  书没有再做出任何多余的劝慰。
  这个世界是它的孩子,世界中的每一个存在都是它的孩子。中岛敦是,芥川龙之介是,织田作之助是,当然,太宰治也是。
  它无法真正干涉它的孩子。他们的出生、性格、环境、遭遇……乃至生死,这些都不是它能够肆意狩猎和改变的范畴。更何况,它与其他世界的书不同,它格外脆弱。
  而它的孩子太宰治,在十六岁那年偶然得到了它,从此窥见了他本不应该知道的未来。
  他的生命就此终结在十六,十六岁的太宰治被他自己杀死了。
  而杀死他的,恰恰是他最避之不及的情感。
  他还太年轻了。他只是高高在上地、甚至是带着嘲弄地、审视了自己未来将要遭遇的一切背叛与失去。他对世间汹涌的恶意欣然接受,却还未来得及真正理解那些更为复杂也更为沉默的情感。
  他只理解了坂口安吾的背叛,只理解了森鸥外在权衡利弊后毫不犹豫的舍弃,只理解了织田作之助将他独自留在黑暗中的背影。
  他忽视了坂口安吾背叛后的赎罪,忽视了森鸥外与他之间残存的情谊,忽视了织田作之助死前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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