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空气骤然凝固。
  会客室明亮的灯光下,太宰治那张带着病态的脸,仿佛蒙上了一层深不可测的阴影。
  松下真央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松下理奈更是彻底呆住了,她看看母亲骤然紧绷的侧脸,又看看了对面那个平静的病弱少年。
  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月的同学,此刻竟然觉得如此陌生。
  “妈妈?”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爸爸他……不是死于意外事故吗?”
  温和而有些愧疚的目光落在松下理奈身上,松下真央用力握住女儿冰凉的手:“这件事,其实我也只是怀疑。”
  她把目光转向太宰治:“那么,太宰君的意思是,你已经有把握了?”
  太宰治迎着她的目光,温和的笑意早已褪去,只剩下近乎冷酷的平静。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您觉得,什么样的手术,能切下一个跟政府有着紧密联系的、扎根在咒术界高层的肿瘤呢?”
  松下真央瞳孔猛地一缩,紧盯着太宰治,仿佛要穿透那层病弱的表象,看清他真正的图谋:“……你希望我成为你的助力?”她直白地问,“成为五条先生的助力?”
  “是您先选择五条先生的。”太宰治说,鸢色的眼睛平淡无波。
  ***
  太宰治一个人刚踏出医院大门,就看见了白发青年。
  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他是如此显眼,银白的发丝在阳光下几乎有些耀眼到刺目。
  空气中的咒力微微波动,五条悟抓住了太宰治的手,强大的咒力如潺潺溪流一样轻轻流淌过太宰治的身体,他苍白的脸上也有了几分血色。
  “你倒是聪明,还会给咒具开节能模式。”他弹了弹太宰治兜里的墨镜。
  “不然那位夫人没那么容易放下戒心。”
  五条悟没接话,只是拉着人径直走向路边的黑色轿车,拉开副驾门把太宰治塞了进去,自己则绕到驾驶位。
  ……居然是自己开车来的吗?
  太宰治顺从地缩进副驾驶座,慢吞吞地系着安全带:“那个松下健太郎,理奈小姐的父亲,意外出事前,忽然频繁检查身体。”
  “现在知道跟我解释了?””五条悟发动引擎,头也不回,语气听不出喜怒。
  “你早上也没问。”
  五条悟真觉得这个家伙欠收拾:“那你现在说什么?”
  太宰治满脸真诚:“怕你拉着我加班。”
  “晚了。”五条悟微笑,“我决定取消你的放风时间。”
  太宰治没再跟以前说控诉独裁和讨价还价,只是沉默地不说话,打了个哈欠,缩在副驾驶上装睡。
  他不想与五条悟牵扯过深,却又被无形地牢牢绑定。
  这个人强大到近乎蛮横,却又有着奇异的包容力。骨子里唯我独尊,偏偏又能给予他人不可思议的尊重。
  在他面前,太宰治惯用的手段通通失效。没办法像对待国木田那样用恶劣的玩笑和逗弄拉远距离,没办法像对敦君一样用不着调的轻浮和任性筑起心墙。
  被五条悟认定的、被五条悟纳入保护范围的,不论对方是什么态度,对方对待他又是什么态度,他都不是很在乎,我行我素。
  只是自我地认为问心无愧就好。
  ……真烦。
  明明只要跟之前夏油杰来试探的时候一样,当做无事发生就好。
  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车厢内只剩下引擎的低鸣和一片刻意维持的寂静。
  第19章
  伊地知洁高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微微冒汗,觉得今天车内的氛围十分沉重。
  他的副驾驶座俨然成了太宰治的专座。
  一上车,太宰治就会熟练地将自己缩进座位里,阖上眼帘,默默沉入梦乡。
  这段时间以来,得益于人形导航太宰治的精准预判和贴心指点, 伊地知洁高对东京拥堵路段的规避技巧突飞猛进,不需要太宰治指挥也能自行绕远路了。
  一般来说呢,车内的气氛通常呈现出鲜明的两极分化。
  太宰治醒着的时候,车内就是他与五条悟的战场,从游戏输赢到甜点口味,从任务安排到无聊哲学,话题跳跃,火花四溅。
  而他一旦睡去,整个车内就安静得只能听见发动机的轰鸣,和五条悟偶尔翻动手机屏幕的细微声响。
  他本来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有吵闹有平静。
  但是今天平静得过头了吧? !
  一到任务地点, 五条悟就会把副驾驶上的太宰治拽出门,两个人沉默无话的进帐, 又沉默无话地出帐。
  喜欢钻副驾的少年除了睡觉异常安分,后座那位祖宗更是沉默得让空气都凝滞成冰。
  呜,辅助监督先生伊地知洁高心中默默落泪,五条先生和太宰君吵架冷战好可怕。
  ……
  黄昏时分。
  这个任务结束之后, 按照惯例, 五条悟会询问太宰治的晚饭意见。
  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太宰治说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过当太宰治连着点了好几顿螃蟹之后,五条悟就会视而不见地带着他去吃点海鲜以外的餐食。
  今天却是例外。
  五条悟靠在后座闭目养神,太宰治在副驾驶熟睡,司机先生伊地知洁高握着方向盘,感觉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烤,不知道该往哪里开。
  “唔,伊地知你饿了吗?”终于,五条悟开口说了一句话,打破了今天一整天车内的诡异气氛。
  伊地知洁高喜极而泣:“这个点应该都饿了吧?”
  白发青年猛地一拍手,声音轻快:“好!那伊地知想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吧!”
  太宰治十分自然地从睡梦中苏醒过来,揉了揉眼睛,无比自然地接口道:“我也赞成,伊地知先生的品味一定非常好呢!”
  伊地知洁高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一紧,内心哀嚎:这绝对是威胁,是赤裸裸的威胁啊!你们两个冷战不要把我拉下水啊!
  不幸的司机先生大脑飞速运转,回忆着以往太宰治主导菜单时的偏好,最后有些犹豫地回答:“……海鲜大餐?”
  “哦,这个不行。”在吃喝点餐方面非常大方的五条悟难得开口拒绝。
  太宰治打了个哈欠,不甚在意地又缩回驾驶座睡觉了。
  五条悟把太宰治的反应尽收眼底,冷笑一声,说:“你再重新好好点菜。”
  “……那,吃咖喱吗?”伊地知洁高试探着开口,“我很久没吃咖喱了,有点想念。”
  结果就是,三人坐在一家颇具人气的咖喱店里,一顿饭吃得勉异常安静,基本上只能听到点菜时毫不犹豫点了特辣咖喱饭的太宰治被辣得直抽气的声音。
  他每舀起一勺送入口中,精致的眉头就狠狠皱起,白皙的皮肤迅速泛红。
  他面前的水杯以惊人的速度见了底。太宰治刚想抬手示意服务员,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便伸了过来,将一杯满溢的冰水不轻不重地推到他面前。
  是五条悟。
  太宰治毫不客气地抓过水杯,咕噜噜灌完水,他喘了口气道:“其实这份辣咖喱虽然很辣,但是、嘶好辣……但是没有我之前吃的辣呢。”
  “辣成这副德性还敢嘴硬?”五条悟没好气地说,“我还以为你很能吃辣呢。”
  太宰治满脸真诚:“我以前吃特辣咖喱的时候也觉得很辣。”
  “……那你吃它的意义在哪里?”五条悟简直要被他的逻辑打败了,“找罪受?”
  “想吃啊。这需要什么理由吗?”
  他甚至还拿起勺子,又舀了一勺红得发亮的咖喱送入口中,随即又是一阵猛烈的抽气和灌水。
  五条悟是真的服了,这个麻烦精,连吃份咖喱都能吃出殉道般悲壮感。他反省了一下自己,觉得自己跟太宰治生闷气真的是毫无意义,且幼稚。
  那点微妙的不爽被一种深沉的无奈取代,五条悟伸出手,不是敲脑袋,而是带着点力道,胡乱揉了揉太宰治柔软的头发。
  “下次,”五条悟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那种懒洋洋的调子,却少了之前的冷硬,“点特辣的时候,记得提前告诉我一声。”
  太宰治顶着被揉乱的头发,抬起被辣得水光潋滟的鸢色眸子,没说话。
  而白发男人咧嘴一笑,带着点恶作剧般的期待:“我好提前给你准备好牛奶。”
  ……好人就是这样的,擅长苛求自己,以得尽善尽美。
  像五条悟这样的,居然还主动提出了善后和帮忙。
  太宰治面无表情,然后微微笑了起来:“五条老师不嫌麻烦?”
  “你已经够麻烦了。”五条悟瞥他一眼,专心致志地吃起自己面前的咖喱。
  “……”太宰治没再说话。
  全程安静吃咖喱的伊地知洁高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场冷战大概、也许、可能……算是暂时休战了?
  ***
  “你知道松下真央夫人选择了你吗,五条老师?”回宿舍的夜路上,树影婆娑,太宰治的声音主动打破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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