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将夜道:“对了侯爷,属下去太侑郡调查,路过流云镇的周家,那儿有小王爷的故人,侯爷与小王爷曾在那儿借宿过,属下也跟着。那周家人认出了属下,托属下给小王爷带个东西。周家人说,这些东西本是想那日给小王爷的,不过当时走得急,便给忘了。”
褚松回挑眉,接过一包东西。
没有系紧的包袱里,他看到了一张泛黄的纸,露出勾勒的脸庞。
褚松回解开包袱,展开这张纸。
只见纸上画着一人像,纸虽破损,笔墨依旧,眉是眉,眼是眼。
一旁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字——师傅。
不是萧萧的笔迹,应是旁人代笔。
蓦然,褚松回脑海中浮现出方才一闪而过的脸。
他慢慢抬眼,目光落在赵慕萧的背影上。萧萧脚步似有些迟钝。
第48章
子时, 月夜。
梧桐树上栖息的鸟雀忽而惊飞,叶子哗啦啦地落,正乘着一阵风, 飘去河面上。数只火把照亮寂静的深夜, 摇曳通明的火光中,水上浮起点点涟漪, 落叶随波逐流, 明月半掩于乌云后, 宽阔的长街穿行着甲胄刀剑在身的金吾卫与踏扬尘埃的骏马。
严青仪勒住缰绳,高举令牌,肃声道:“陛下诏令!挨家挨户地搜, 捉拿刺客,不得有误!有功者重赏!”
“是!”
应声震得火光一晃。士卒们奔行, 来去匆匆,地面上细小的石头子被踢着飞入护城河。
“扑通”几声。
这一夜,河上的涟漪没有散过。
天光大亮后,好似一夜之间变了天, 风刮得愈发肆意了, 商铺小贩出来吆喝, 河面上依然荡着圈圈涟漪。
水色清淡,浮着落叶与碎屑。
一柄烧得通红的弯刀倾斜着浸入水中, 霎时激出锋锐的“滋滋滋”声, 从水中钻出白雾, 迅速扩散开来。片刻后,弯刀拿出,热气灼灼,送入炉火中继续打炼。
他动作不太熟练, 俨然是学徒。整张脸被火光映照,汗如油光,眼眸却漆黑沉沉,略抬眼皮。
脏污的打铁铺子门口,粗布麻衣的老板弯腰拱手道:“诶诶,官爷您放心,小的在这平都城打铁十几年了,不能说认识所有人,可若有生面孔,那肯定能一眼看出。官爷慢走,一有异常,小人便立即报给官爷!”
“行,都多注意点,若有线索,将军重赏!兄弟们,下一家!”
铁匠铺老板低头哈腰,送走金吾卫,待见着士卒进入隔壁铺子搜查,他左右看了看,若无其事地后退两步,将门关上,绕过火炉与繁复的工具,一转身,便见铺子里多了一人,他登时恭敬道:“有劳大人。”
此人正是昨夜犯宵禁之人,手臂、后腰与小腿处都渗着血。
铺子里叮叮咚咚地敲打锻炼,富有节奏的声音突然停止。铁匠铺老板戴上手套,忙接过炼至了一半的弯刀,木槌敲打刀面,打铁声音继续。
年轻的学徒摸着土垒的墙壁,在一众刀剑背后,手下用力,细微的一声,右侧角落忽然凹陷,露出一块方方正正的木板。他拨动木板上的机关,打开嵌进去的箱子,找出布巾、金疮药、短刀匕首等东西,关上时,箱子里闪过一抹浓郁的青金石色。
“师傅。”
受伤的中年人从喉间短促地应了一声。
赵应扯下他臂膀上粘连了血肉的衣料,细致地替他处理伤口。中年人满头冷汗,死死咬着布巾,不发出一丁点声音。见状,赵应脸色如墨,阴鸷道:“师傅,徒儿去杀了褚松回!”
“不必。”
被称为“师傅”的人拿掉布团,声音虚弱,“不要冒这个险,此人很难对付。你在灵州已经吃过亏了,为师昨夜也险些折在他和金吾卫手里。若非你及时赶到,反应机警,为师这会就麻烦了。眼下局势,绝不可再轻举妄动。”
赵应眉头紧皱着,忧虑重重:“是,师傅。师傅,您行事一向小心谨慎,从未失手过,昨夜怎么会被褚松回发现?说来也奇怪,分明是宵禁时分,褚松回也早已不是金吾卫的中郎将,本不该出现在街上,他怎会……”
“哪有绝对的毫无失手?”倒上金疮药,中年人疼得呼吸急促,“褚松回是追着赵慕萧去的,偏偏就给撞上了!”
赵应有条不紊地包扎伤口,又忙端来一盏温水。
中年人颤着手,端茶喝下。
赵应稍有迟疑,“师傅,您去找赵慕萧了?”
中年人又颤着手,抛下茶盏,身形后躺,道:“悔不该如此,否则也不会生事,可是我答应了……罢了,事已至此,不必多说,好在身份没有暴露,我们在平都还是安全的,一切都按新计划行事。”
“是。”赵应捡起茶盏。
中年人沉思道:“我受伤严重,需要暂且养伤。外面戒备森严,金吾卫满大街搜寻,要出去也难。”
赵应搀扶他入后屋,扳动机关,往密室去,道:“师傅且在这儿休息下吧,但鸿胪寺和乌夏那边……”
“后事了结,不用管了,蛮族的利用价值已经到这儿了。”中年人低声说着,“此番乌夏出使,两国的关系只会越来越恶劣,非刀剑相向不可调和。如此一来,齐国乱矣,便有我们的机会。”
“好,弟子谨遵师傅之命。”赵应扶着他下榻。
赵应躺了下来,问:“近来玄衣侯府那边有什么讯息?”
“尤伯得到消息,褚松回除了缠着赵慕萧,便是在东营练兵,对端王、盛王的拉拢一如从前,不为所动,偶尔与丞相褚廷商议族事。他还派人去调查了冯季的竹简。”说到这儿,赵应猛然下跪,“弟子该死,本以为捡回了冯季散乱的一枚竹简,谁知是被褚松回摆了一道,他伪造了一枚竹简,掩人耳目……”
中年人摆手,嗤笑道:“那枚竹简根本就不重要,他要调查,就调查去吧。若他厉害,也至多就调查到曲州歌谣上,曲州歌谣几十年了,众口相传,就算是黄口小雀也会唱,他又能知道什么,还不是没头苍蝇乱飞,料他怎么也想不到缘由。”
赵应闻言大松了一口气,但心下仍是十分愧疚,“师傅,您在这休养,弟子去给您煎药。”
赵应退下后,中年人面色严肃,捂着伤口,回想昨夜打斗。赵慕萧的本事不输给褚松回,不过他下手没那么狠。这些日子,当了小王爷,富贵了之后,他没忘旧功,还勤加苦练着。
中年人闭了闭眼睛,不禁想起了昔日在曲州。
垂柳溪畔,远处的歌谣声依稀入耳。
“桃棠发,满溪花,盼远方儿郎早归乡。早归乡,莫徜徉,朱紫白黄浑不如山野春光……咳咳!”
一晃眼,秋光朗照在庭院中。
将夜捏着嗓子,第十遍唱着曲州的歌谣。一旁的亲随们皆憋笑不已,互相掐着大腿,脸色多姿多彩。
“侯爷,属下还要唱吗?”将夜沙哑着询问。
摇晃的藤椅上,褚松回将凝神看了许久的画纸,随手放在桌上的砚台下,“不用了。”
听来听去,这歌谣也没什么深奥之处,只是曲州太侑郡一带,自温国流传下来的江南调子罢了。
将夜如释重负,连着咳了好几声,可怜兮兮道:“属下一正儿八经京城人,那曲州调可真难学啊,人家唱着倒是旖旎婉转,到了属下这里,就像拔了毛的野鸡……”
褚松回掏出一锭金子,丢给他。
将夜大喜,沙哑的嗓子也瞬间好多了,“多谢侯爷!”
挺直腰板,走到亲随队列中去,引得人颇为手痒。
褚松回躺在藤椅上,循着视线看凋零的桂树,“千山,蕴青,换你们两去一趟曲州,行踪必要隐秘。”
亲随惊讶,不是才去过吗?
“这次只调查一个人。”褚松回道。
二人齐声道:“侯爷敬请吩咐。”
“萧萧的师傅,慕余。”
昨夜看到的画纸,褚松回不动声色地还给了赵慕萧,随口问了几句,那个确实是他的师傅,画是他十四岁还没有眼疾时与玩伴悄悄画的,后来落在了玩伴家,他也快忘了这回事。赵慕萧说起这事时,抚摸着时日久远的纸张,泛起眷念之意。
褚松回侧目,看着压在砚台下的画纸。这是他刚画的,宣纸、墨色崭新,人物的轮廓与无关尤为清晰。
他到现在,仍不可思议。
可昨夜那个黑衣人,蒙面之下的脸,确确实实与赵慕萧所画的师傅有六七分相似。
会是同一个人吗?可赵慕萧的师傅,不是说死了吗?
褚松回越想越头疼,正要去找严青仪,问问搜查得怎么样了,门房便来报,说严青仪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