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其实……”赵慕萧想了想,还是没忍住与楚郎说,“我总觉得先生的死不对劲。”
褚松回骤然被拽回小院,微一挑眉,不动声色地问:“哪里不对劲?”
连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追问,带着些迫不及待与期冀。
“唔,就是,”赵慕萧思索,斟酌道:“冯季在王府授课五年。我曾偷偷从冯云瑞那里得知他并不愿担这差事。若为名声,大可授个一两年。若为钱财,王府落魄,酬金有限,也没有必要。再结合父亲所说的,冯先生隔三差五请假,言行态度对王府毫无尊重。许是我想多了,可这确实很奇怪。他倒像是被逼的,不得不来。”
他躺在藤椅上,慢吞吞讲话。
几乎上半张脸被遮住,让人只能将视线放在他张合的嘴唇上。
“还有便是,”赵慕萧下意识地抿了抿唇,“他五年前在平都发生那么大的丑事,被正有权势的玄衣侯打压,封死为官路,他都只是辞乡,回灵州经营气候,扭转自己的名声。如今却自缢……总觉得不像是冯季的选择。”
褚松回这才发现他的唇形很好看,气色充沛,饱满柔润,亮晶晶的像喝了水。
赵慕萧说完后,等了一会,没听见回复,不好意思道:“我是不是想太多了?”
“……没有。”褚松回心下莫名,面色尴尬了一瞬,他能说自己一直盯着人家嘴唇看吗?不能。
“你说的有道理。”但他眼睛有自己的想法,动不动就瞟过去。
得到肯定的赵慕萧咧嘴笑,唇红齿白,很快又压下,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仵作都验过了,他确确实实是自缢而亡,身体没有其余伤痕,可真奇怪。我本听到冯先生死的消息,以为是谋杀,凶手想嫁祸于刚与他发生纷争的我们呢,结果倒不是,但更奇怪了。”
“嗯……确实挺奇怪。”
赵慕萧听出褚松回的心不在焉,“楚郎?你没事吧?”
“嗯?没事。”
褚松回咳了一声,回过神来,强迫自己挪开视线,将注意力放在他方才的那些话上,一本正经道:“我在思考你说的,如果冯季是被杀,凶手会是谁?”
赵慕萧按住纱布摇摇头,防止它掉下去。想来想去也想不通,索性罢了,“反正也没有牵连到我们,不去管了。”
一炷香时辰到了。
赵慕萧揭下纱布,眼睛不痛了,可眼前还是一团模糊。都说楚郎很俊朗,他悄悄盘算着,一定要寻个时机,让楚郎晚上也在王府,这样他就可以趁睡前敷师傅的方子,然后看见楚郎的样貌了!
想到这儿,赵慕萧唇角的笑意蔓延到眉眼,颇为生动。
褚松回情不自禁地对他这张脸从上看到下,从下看到上,时而落到眼睛上,时而落到唇上。
也就漂亮一点,聪明一点。
可他平生见过的美人聪明人多了去了,偏偏就眼前这个让他移不开视线,他还从未有过地跟个流氓似的盯人家的脸。
褚松回啧了一声,将“流氓”二字收回。
毕竟看就看了,赵慕萧这个小瞎子又看不见他盯。
褚松回大有道理,于是光明正大地看。
赵慕萧挠头发,有些不知所措——怎么楚郎有点怪怪的,好像一直在看他?
王府午饭很快好了。
了结了一件棘手的事情,又及时掐灭潜在杀身之祸的萌芽,王府今日中午做了一桌子菜,甚是丰盛,食香飘散至墙外街道。
街边的面铺放了几只油乎乎的桌凳,拉了块布遮挡太阳。
一个在附近码头做工的麻衣青年正坐在边上吃面,他的动作很快,却一点油星子都没溅出来。
街上吵嚷,这会正是饭点,人来人往,多有拼桌的。
青年再抬头,身侧已坐下一个人。
青年面无表情,问:“你怎么来了?”
那人满头大汗,神态焦急,嗓子干涩,咽了好几回口水,压低声音道:“你还问!任务完成后为什么不回去?”
青年往碗里倒了些醋,“什么事。”
“竹简有问题。”
青年动作一顿,放回醋,搅拌面条,三下两下迅速吃完了面,放下铜钱,往码头方向去。
“可真辛苦啊,这么大热的天。”小二收拾了碗筷,说了一句。
城内长街燥热,而地下密室里一股阴森之气。
青年蹲下身来,壁上嵌着烛灯,照得他半张脸阴恻恻,也照见石地上一份拼凑完成的破碎竹简,处处严丝合缝,唯独缺了中心一角。
第19章
入夜,蟋蟀长嘶。
风吹芳草沙沙,惊动点点萤火。平静的夜里,蟋蟀猛地一跳。火光一闪,一双手拂过叶丛,正弯腰俯身在茂草遮盖的地上找寻些什么。
片刻后,他捡起一根细竹简。
火折子倾斜,可见沾了泥土与濡湿的竹简被震毁,看不清上面一个字,只有些墨色笔画。
这人将竹简放入怀中,吹灭火折子,跃墙离开。
悄无声息。
景王府所在平安街与南街石板桥的街道交界处,有一排高柳,随风摆动。柳下出现一人,暗暗跟踪。
今夜无月,大片云雾翻涌遮绕,暗夜沉沉,闷雷轰轰。
终于一声惊雷砸下,刹那间暴雨如注,一连半个时辰都不见颓势。
宅院中,湿漉漉的将夜跪在屋外。
“侯爷,属下该死!那个人进入竹枝山道后,突降暴雨,夜色更黑,属下……跟丢了。不过侯爷放心,那人没有发现属下!”
屋里,褚松回坐在窗前,垂眸握刀,在竹简上刻字,时不时吹掉凹陷处的碎屑,应了一声,“起来吧,把衣服换了。”
“谢侯爷开恩!”将夜大喜,起身瞪了一眼嘲笑自己的千山。
朱辞端来清茶,瞥眼一瞧,只见桌上除了冯季的那个竹简,还有好些条刻有字痕的竹简。朱辞不由地多看了几眼,毕竟侯爷落笔飞扬,且恣且狂,从不受拘束,还未见过他这般认真地刻这般工整端正的楷体。
与他整个人简直格格不入。
又过了半个时辰。
蕴青忍不住道:“侯爷,将夜回来了,而且已过子时了,以往这个点,您都该睡觉了。”
“子时了?”褚松回打了个哈欠。
蕴青道:“是啊,您不是说除了行军或是其他要事,子时之前必要睡觉,否则脸会憔悴难看的吗?”
朱辞找补道:“咳,虽说侯爷的脸绝不憔悴。即使在行军打仗期间,都别具魅力。”
“……”褚松回呵了一声,放下一根竹简,又取来一根新的,“我这不是在做要事吗。”
众亲随一头雾水。
褚松回转动手腕,刻出一撇一捺,神态漫不经心:“本侯明日要授课,为免丢脸,自然需好好备课。况且就算憔悴又如何,那个小瞎子又看不出来。”
众亲随:“……”
他们这才发现,褚松回刻在竹简上的,便是齐国三岁小儿的启蒙字文。
?
授课?
备课??
这竟然是从玄衣侯口中说出来的话?
还有,赵慕萧是看不出来他有黑眼圈,可其他人就不管了吗?
“侯爷,您……没事吧?”蕴青诚恳问道。
褚松回嫌烦,嫌他们碍事,通通赶了出去。重点一根蜡烛,继续刻字,直到将一篇完整的《开蒙书》刻完,才沾床睡去。
次日,雨势弱了些,但依然哗哗啦啦下个不停。
赵慕萧照例练武,沐浴完换了身衣裳,去用膳厅吃饭,一路撑伞过去,只觉气息清冽凉爽,一扫前些日子的燥热。
“也快入秋了。”景王妃叮嘱夜里记得关窗。
赵慕萧乖巧点头,接过母亲递来的莲子粥,左右瞧瞧,问:“阿闲呢?”
话音落下,赵闲就冒出来了,主动便坐在了赵慕萧的旁边。
赵慕萧看不见,但景王和景王妃看得真真切切,他估计哭了一晚上,眼睛肿得像核桃。
景王与景王妃自是心疼,一个劲地给他夹菜。
赵慕萧大约猜出了些,也给阿闲夹菜。
饭桌上异常沉默。
“你们干嘛?为什么不说话?”赵闲狠狠地咬了一口蒸饼,“我已经好了!不就是朋友吗?以后还会有的!”
“对!阿闲说得对,认清了还是好事呢。”
赵慕萧跟着爹娘附和,看不清地继续给赵闲夹菜。
赵闲低头看着自己的碗,装满了什么蒸饼馒头小菜,掉出一根菜丝。
赵闲欲言又止:“……”
却也没说,只是一个劲地把顶端的小菜吃掉。
用完早膳后,安童给赵慕萧撑伞,刚开了伞,一声“少爷”还没说出口,他人就被挤走了,连着伞也被抢走了。
“可恶……”
他正要看看是谁,一对上小少爷那引人注目且还在瞪人的核桃眼,吓得闭了嘴。
赵闲恶声恶气道:“我的伞坏了!就要用你的!快把我送回寝居……算了,我自己把自己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