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褚松回打开碧绿色的小瓷瓶,用小巧的银勺挖了一点碧绿膏体,涂在赵慕萧的手心。然后他放下银勺,用自己的食指指腹将那点膏体一点点地抹开抹匀,末了他轻轻牵住赵慕萧的指节,俯身低头,在掌心吹了吹。
赵慕萧只觉清凉香气,手心微痒,但冰冰凉凉,很是舒服,那点疼痛也渐渐消失。
“好厉害,不疼了!楚郎,这是什么?”
褚松回告诉他:“饮仙露,治浅伤的药膏。我的书童就在附近,我正好拿来。”
赵慕萧坐在凳子上,悬着的两条腿开心地晃着。
楚郎超级好!
因赵慕萧手掌受伤,一开始约定的切磋便也作罢。
回府后,他满面春风,宝贝似的捧着未婚夫送给自己的饮仙露,放在桌上,又觉得不安全,一不小心就会碰到,思前想后,最终放在了自己的枕头旁,这样就安全啦。
扒着门偷看的赵闲,满是疑惑。这人到底在干嘛?动不动就傻笑,感觉很不聪明的样子。
赵闲用力蹬了两下地面。
赵慕萧这才发现他在门口,“是阿闲啊!”
赵闲抱着手臂,很拽地站着,还抖腿,“那什么,我下午打扫屋子,突然在床底下找到一个药膏,好久没用都变味了,扔了又浪费,就给你吧。”
他说着,将药膏一扔。
赵慕萧接住,他虽看不清,摸着却也发觉这药膏瓷瓶干干净净无损坏,气味也清新,并无异味。
赵闲瞪他:“看什么看?你涂在手心试试,我看看有没有毒。”
赵慕萧看不出他的表情,心中一暖,“谢谢阿闲,我收下了。”
“你谢什么谢?!搞得跟我特意送你一样,才不是!”赵闲顿时不自在,“我被先生打手心,用的才不是这个差东西,而是爹娘给我的最好的药膏,比你这个好一万倍……”
赵慕萧抿唇浅笑,当着他的面,在手心涂了一层药膏,静静听赵闲的啰里啰嗦,渐渐地,他也没什么话要讲了,哼哼歪歪走了。
赵慕萧将阿闲送的药膏也放在枕头旁边,摆弄着让它们看起来齐平。
再后来,爹娘也来了,将他的手心拉着,心疼得不得了,拿出一瓶新的药膏,小心翼翼地给他涂抹,最后将这药膏也给他了。
看着枕头旁边三个糊在一起的瓷瓶药膏,赵慕萧暖意融融。
第14章
不知不觉已夜幕沉沉,长夏无边。
赵慕萧敷完了草药,揭开眼上白布。
今夜有幸得见,陈设温馨的屋子和摇曳的烛火。
刹那模糊,烛火一闪。
千山掌着灯火,放在院子的石桌上,并拿走燃尽的蜡烛。
霎时明亮,照见许子梦热烈激昂的表情,和褚松回慵懒随意的倦容。
褚松回指骨分明,手指修长,执黑棋入局,吞吃白棋数颗,又打了个哈欠,支着脑袋瞥向旁处。
石桌旁有个水缸,水缸中装满水,落下天上点点星子,伴着荷花盛放,灼灼清艳之态。
“好小子,棋逢对手,老夫痛快!”
许子梦捋起袖子,双眼炯炯有神,落子后又喋喋不休地紧接着刚才的话头:“……事情便是这样,可把老夫气坏了!本想去桥下听段说书,结果那说书人颠倒黑白,硬是将你描绘成陷害忠良的奸邪小人,而冯老先生呢,则千秋圣贤。那乱七八糟的,定是从冯季那里传出来的!都五年了,他恨死你了。”
许子梦拍着桌子,义愤填膺道:“我气不过,争吵几句,反而被他们赶走。真是好一个山高皇帝远的灵州……该你下了!”
褚松回目光从荷花上移开,落下黑棋,含笑道:“这算什么,先生下次去曲州听听说书。我在曲州不仅陷害忠良,还面目丑陋、凶神恶煞,好财好色,最好折磨美貌少年。”
许子梦:“……你心态倒是挺好。”
褚松回闲敲棋子,道:“传言甚嚣尘上,也奈何不了我一点。”
亲随:?
那,那日赵慕萧说起传言,气愤的谁?逼迫刺客在赵慕萧面前大谈特谈玄衣侯煌煌功业、洁身自好的,又是谁?
亲随不敢发问,许子梦不知此事,不由地佩服眼前这个二十几岁的少年,啧声道:“跟你爹一样嚣张的劲。看在你这几日接济老头,大半夜的不睡觉陪老头下棋的份上,再看在冤家路窄,老头我当年被这个老匹夫排挤,帮你一把,戳穿这个伪君子假圣贤。”
褚松回没放在心上,随口问:“怎么帮?”
许子梦道:“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翌日,景王府。
赵慕萧收拾整洁,在王府门口等候冯季。
见了冯季,再次乖乖认错,保证不会再犯。
冯季从鼻子里哼气,“小王爷说的话,与做的事,差别得很。所以方才这话,老夫听听便是了。”
赵慕萧笑,装听不懂,一边暗暗打量着伤势已好的冯云瑞,回想那晚酒楼所偷听到的话。
几人正要进府,忽听一声急促的叫唤声。
循声望过去,只见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兴奋异常地跑过来,盯着冯季,手舞足蹈,高声雀跃道:“啊呀啊呀,这位莫非就是大名鼎鼎的冯桐师冯老先生!在下久仰大名,今日得见,实在是三生有幸啊!”
这人就正是许子梦。
冯季打量他:“你是?”
老头汗颜:“说来惭愧,我这一把年纪了,还只是个秀才,不敢自报家名,恐惹先生耻笑。”
冯季眼中闪过极快的轻蔑,嘴里却道:“哪里哪里?读书乃纯粹之道,本不该贪求功名。”
“正是正是。”许子梦又道:“我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先生和王爷答应。”
景王道:“老人家请说。”
许子梦满是憧憬,“冯先生是我们万千读书人的向往,若能听先生讲学,便是死也愿意了。老先生您放心,我只旁听,绝不多说一个字,扰您授课!只是为圆我这老头的一个多年心愿!”
他是个老头,言语又诚恳真挚,声音颇大,渐渐引来不少路人围观。
冯季也见人多了,这人还在苦苦哀求,就差要给他跪下了。
冯季既感虚荣心满足,又不悦,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断然拒绝,只好道:“老人家,不是什么大事,请吧。”
许子梦面露喜色,感激不尽,向着周遭路人振臂呼道:“冯老先生果真是德高望重的大善人啊!众位乡亲,大家说是不是啊!”
众人应和:“是!”
冯季拢须而笑,于是那点不悦也不见了。
几人入知文堂。
赵慕萧端坐在位置上,双手交叠,双脚并拢,腰挺得可直了。
冯季开讲,极其催人昏昏欲睡。
赵慕萧稳住没有困意,但他总走神,一时盯着冯云瑞的背影,忧心阿闲被他糊弄,一时思索冯季来王府授课的目的,一时瞥向新来的老人家。
托着下巴,再想想未婚夫,忍不住弯唇。
冯季在台上敲戒尺,给赵慕萧吓得赶忙聚精会神。
但先生的课实在枯燥。
赵慕萧睁着眼睛甩了甩脑袋,抓过一支毛笔,在纸上胡乱写画,以此打起精神,防止自己睡着。
堂上,冯季又是一长段的听不懂的文言,端起杯盏喝了口茶,然后道:“所以说,先人诸子便已警示我们,人有千百貌,而内里品德是最重要的,千万腰远离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人。”
接着又是一大段。
“……譬如玄衣侯,此人便是天下第一败絮。”
抓着毛笔又发了呆,神游的赵慕萧盯着树下一块金子一样的光斑,忽然听到了自己听得懂的话,迟钝地转过脑袋。
诶?怎么突然跳到了玄衣侯?
噢,原来先生在讲人的品行,用玄衣侯举了例子。
“……此人自恃有点军功,便狂妄自大,横行霸道。急于立功扬威,屡次陈奏出兵,贪婪攻伐之道,漠视苍生疾苦。穿的丝绸再华丽,玉佩再珍贵,也掩盖不住他的卑劣,不过是人模狗样。”
赵慕萧愣了愣,这话听起来好严重。
前几日谈论的话题又冒出来。他不禁奇了,玄衣侯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冯季还在谈论着他的恶劣,将他视作恶贯满盈的千古第一大罪人。
赵慕萧听着听着觉得有问题,冯季这些话,说来说去皆是无事实的批判,充满浓烈的厌恶。这般话的可信度,怕是很低?
赵慕萧心中起疑,举手。
昨日景王将知文堂附近的鸟都捉了,如今此处格外宁静,只听见冯季一潭死水般的斥责声,和偶尔的风声,吹起屋顶上沙沙瓦砾。
褚松回摇着随手捡的细柳枝,斜倚屋脊。阳光和丽,打在脸上正舒服。
许子梦给他传信说有热闹看,他就来了。
刚到的这会功夫,冯季不知怎么了,伸手指着赵慕萧,黑脸寒声道:“这么说,你是在质疑老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