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竹筏悠悠停在岸边石头旁,树下声音清晰可闻。
  赵闲沉不住气,最先打破宁静,吵道:“你们阴阳怪气什么!别扯什么皇孙不皇孙的。当我傻啊,看不出你们在欺负他是个瞎子?”
  “贾公子邓公子息怒,闲兄便是这个性子。”趁争吵变得更激烈前,冯云瑞忙端起酒盏陪一杯,温和道:“小王爷也绝非此意,只不过患有眼疾,确实不能吃辣饮酒,对吧,小王爷?”
  赵慕萧点了点头,“多有得罪。”
  赵闲气不打一处来,有什么好得罪的!怂什么怂!
  贾文羽不语。邓衡见状,同冯云瑞喝了一杯,道:“我们本也是好意,看小王爷行动不便,有意帮他,谁知总被拒绝,心里自然恼,原本好好的兴致也被毁了。”
  冯云瑞会意,“这简单,去找些歌姬舞女,帮贾公子助助兴……”
  “烟水楼的歌舞千篇一律,都腻了。”贾文羽眼珠一转,“听说小王爷会些杂耍功夫,这儿正好风景开阔,我又多带了空碗,不知可有幸一见?”
  冯云瑞道:“这……”
  邓衡故意道:“小王爷总不能再拒绝了吧?那样的话,就真说不过去了。”
  赵闲摔了筷子,准备拉着赵慕萧走人,免得在这饱受讽刺,却正听赵慕萧脆生生地应了,“好。”
  赵闲破口怒骂:“你没脑子啊!”
  冯云瑞小声附耳劝慰道:“阿闲,只是杂耍,也没什么的,就当是平息他们的怒火了。等结束后,我们就找个借口离开。”
  但赵闲还是很生气,难得没听冯云瑞的话,毫不犹豫地起身要拽赵慕萧。
  赵慕萧此时已经接过了邓衡递来的其中一只碗,双手细细摩挲着,忽而只留一个右手食指,顶住瓷碗底部正中心,另一只手轻抚碗身一周,随后瞬间白碗在指上旋转。
  众人惊呼。
  赵闲呆愣,准备拉赵慕萧的手停顿在半空中。
  白碗旋转了片刻,赵慕萧手腕低向桌面,指尖一动一挥,只见白碗侧翻,竟沿着桌案边缘滚动了起来,冲破案边上的杯筷碗碟之类的障碍,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连转三圈,竟有些势不可挡。
  碗撞翻了贾文羽面前的酒杯和料汁,溅到他衣服上,顿时恼火,想抓住这碗摔烂。谁知手刚凑过去,便感觉一道凌厉之气。白碗急速转过,竟刀剑锋利,若他再快些,只怕必划伤手心。
  众人这下都不敢再碰。
  转到第五圈,白碗势头依旧猛烈。
  赵慕萧的眼珠一直随转动的碗而动,慢吞吞地抬手侧立桌案上。待白碗转来之时,覆手而扣。碗正立起来,原地转了几圈,渐渐失力,直至消停,一动不动。
  赵慕萧慢慢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眸,问:“如此,可算助兴?”
  第8章
  “你是助兴还是砸场子?!”
  贾文羽指着毡上被白碗撞下去或裂或碎的东西,气冲冲道。
  赵慕萧费力地看着,看不清,但还是略带歉意道:“是我考虑不周,原先训练时,桌上都没有其他东西的,我给各位道歉。”
  这一番话,又激起贾文羽和邓衡的无名火。
  “哎呀哎呀,没什么大不了的,些许碗筷而已,菜不都还在桌上吗?”赵闲见他们吃瘪,一时抛下对赵慕萧的讨厌,得意洋洋地摆摆手,“况且是贾公子要助兴的嘛,这出杂耍,可还满意?”
  贾文羽脸黑气狠。
  邓衡暗讽道:“小王爷确实好本事,否则凭一双瞎眼,也难在江湖上混。只不过今日大家都是来玩的,小王爷弄得桌上摔碗砸筷、噼里啪啦的,又是什么意思?摆皇孙的架子,耍威风?”
  贾文羽冷道:“赵慕萧,你若不下跪道歉,此事没完。”
  赵闲脱口而出:“你做梦呢!凭什么给你们……”
  赵慕萧拽着赵闲坐下,看向贾文羽和邓衡二人,道:“我已经道过歉了,现在该你们道歉。”
  他自从归府后,整日被爹娘还有孙伯投喂,处处周全照顾,被养得白里透红,气色明亮。此时面无表情地说话,语速缓慢,仍是一副乖巧姿态,毫无戾气。
  “给你道歉?”
  贾文羽和邓衡嗤笑不已。
  赵慕萧道:“我和阿闲是来游玩翠溪的,可你们是来玩我和阿闲的。从开始到现在,一直笑话我是个瞎子,若不称你们意,便把皇孙的名号压下来,再嘲讽景王府的处境。王爷又如何,照样低灵州刺史一头,于是二位公子又得乐趣。”
  几人没想到他竟然能说这么多话。
  贾文羽不屑一顾:“小王爷,原来你不是个蠢人。不过便是欺辱你,找乐子,又当如何?”
  赵慕萧平静道:“你们这般肆无忌惮,无非是因我父亲失势。景王虽落魄,可父亲身上流的依旧是齐国皇室的血,到底与京城平都的皇上血脉相连,斩断筋骨,依然是亲生父子。你们这样目光短浅,却有没有想过,指不定哪天,皇上突然想起了灵州的景王呢?十七年过去了,简王已死,因他而起的纷争早已消失,焉知景王不会峰回路转?”
  贾文羽被吓得一愣一愣的,“你少唬人,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见皇上让景王回京,必然是早已忘记这个儿子了!”
  赵慕萧不紧不慢地回答:“或许有这种可能。可别忘了,皇上的惩罚是将景王放逐灵州,而非褫夺王爵,废为庶人。贾公子,你可知,这是何意?”
  贾文羽色厉内茬,“你想说什么?”
  “意思是皇上还认这个儿子。”赵慕萧细声慢语,无端让人信服,“事无绝对,一切皆有可能,若有朝一日,皇上想起了灵州景王,天家薄情,可即便再无感情,你觉得一国皇帝会容忍他的血脉受辱吗?岂不有损体面。纵然我父亲宽宏大量,我也是要去皇上面前哭诉告状的。”
  贾文羽和邓衡毫无疑问是仗势欺人的,赵慕萧知道如何让他们害怕。
  果不其然,这番话下,二人动摇,气急败坏地怒叱奴仆收拾东西,打道回府。
  卡在石头间的竹筏上,褚松回晃着琉璃酒壶中碧绿色的酒液,一饮而尽,笑意不减,他的目光始终落在穿着白衣蓝衫的少年身上,漆黑的眸子被泛着波澜的水光映得清润生辉。
  老头啃完了鸡腿,满是赞赏道:“你这未婚夫有意思啊,怪会唬人的,要不是早知道平都那位无情,子嗣众多,早记不得还有个景王,我就真信了……等会,老头我突然有灵感了,快拿纸笔来!”
  褚松回拿过竹筏上的小铜盆,舀了半盆溪水,顺便恭恭敬敬地递上布巾和笔墨纸砚。
  老头洗手,擦干。
  褚松回令千山划动竹筏。
  他提起桌案,稳稳地立在竹筏之上,竹筏又漂于清溪之上。老头挥毫泼墨,全神贯注,风吹得他胡子乱卷。
  褚松回则慵懒地斜躺在竹筏上,吃着蜜饯,眼神掠过连绵起伏的青山、远处烟柳修竹,以及数行飞鸟划过的横亘长空的缙云色流霞。他不经心地回头,蓦然瞧见坐在溪边掬水的少年。
  赵慕萧第一次见这么漂亮的颜色。
  清凉的溪水从指间穿过,如丹柿流蜜。
  “阿闲——”
  他想唤阿闲一起来看,忽然想起冯云瑞和阿闲在远处的树下讲话。
  “贾文羽和邓衡那边我再劝劝,横竖他们会看在我爷爷的面子上,听进去一二。”冯云瑞道。
  赵闲手里顶着个碗,也想试试赵慕萧的那个把戏,结果手忙脚乱的,碗掉草地上好多次。
  “劝他们干什么?”赵闲兴致勃勃地继续顶碗,“你看见最后他们的脸色了吗?黑得能直接当伙房的灶台!哼,总算出了口恶气,今日我可痛快了!”
  冯云瑞担忧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等他们回味过赵慕萧在虚张声势,自然会报复。”
  赵闲不解道:“虚张声势?他说的很有道理啊!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云瑞兄,你不觉得吗?”
  “……确实有点道理。”冯云瑞见他反而还同意起赵慕萧了,不由叹气道:“你这个哥哥实在不简单,你多半要在他手里吃亏,我教你让他知难而退,让他受点罪,你待会就……”
  赵闲脑子里一直都是赵慕萧转碗和反击,思绪亢奋着,有点高估自己,将碗往上一丢,正准备单手接住。结果碗“砰”的一坠落,砸得他手心骤然泛疼。
  他的这只碗,碗沿处有豁口,砸下的时候直接划破了他的手心,鲜血渗涌。
  赵闲也没听到冯云瑞说什么。
  冯云瑞见状收了话头,同赵闲的小厮吉童将他扶着找个地方坐下,打发树上掏鸟窝的安童赶紧去附近找草药先止血。
  安童见小少爷手心血淋淋的,疼得都说不出话来了,一时也顾不上旁的,赶紧去找草药。
  此时阳光没有方才灼烈,不知何时游玩的人多了许多,各种声音混在一起,喧闹嘈杂。
  赵慕萧再回头一看,忽然发现那树下的身影好像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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