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管家一路跑回来,气喘吁吁,拍掉衣服上的紫薇花和沾着的灰尘,道:“千真万确啊王妃!那个卖艺的瞎眼少年与王爷年轻时长得颇为相似。老奴怕王爷王妃空欢喜一场,所以不敢太早说明,只在暗中派人调查,那少年十七岁,脖颈后有一道疤痕,俨然像极了当年逃难时被树枝割伤的,他左肩以下三寸有一颗红痣,与小王爷出生时的位置也一模一样,还有平安符,这些都是佐证啊!”
景王妃满是不可思议,冷不丁地手指刺痛,叫了一声。
“夫人!”景王赶忙拿过她手中的剪刀,用手帕止住伤口,一边安抚道:“夫人当心,莫急。我亲自去看看,你等我消息……”
景王妃抓住丈夫的手,神态慌乱道:“我也去!一定是萧萧!我昨夜梦到了萧萧,今日便听到了他的消息,上天垂怜,这一定是真的!孙伯,快带路!”
孙伯即刻令人备骄,到了杂耍班子的时候,被告知慕萧去了东街的面铺,人还没回来。他们等了一会,实在等不及,便去东街找寻了,顺着面铺主人指的方向往平安巷去。
越往里走,巷子越深越窄,两侧也无房屋。
景王正纳闷:“是不是走错了,这儿不像有人的样子。”
话音刚落,便感觉脚底湿软,竟踩了空,三个人毫无防备地齐齐下坠,落入一个泥泞的坑洞里。
景王扶起王妃,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仰头看天,只见洞外的巷子上坐着一个模样十分乖巧、兀自晃着腿的布衣少年。待看清他的容貌时,景王不由狠狠愣住,支吾半天,一句话却也说不出来。景王妃更是当即红了眼,潸然泪下。
只有孙伯激动地手舞足蹈,“王爷王妃您瞧,是不是很像?!”
慕萧没想到计划这般顺利,心下得意骄傲,又暗暗侥幸,只道这些人又傻又可恶,跟踪都跟得明目张胆的,真当他是个好欺负的瞎子吗!
慕萧跳下巷子,探头看着底下糊糊的三个人,哼了一声,凶道:“你们到底是谁?为何要跟踪我,还偷看我去河边洗澡?”
“萧萧……你是萧萧!你身边是不是有一个印着‘萧’字的平安符?”从坑里传出女人颤抖的声音。
跟踪了他几日,那知道名字和平安符也没什么稀奇的。慕萧板着脸,道:“我问的是你们是谁,为何调查我。”
异常激动的女声哽咽道:“孩子,我是你娘亲啊!”
?啊?
慕萧拧了下眉毛,看向那个一直跟踪他的男人,还是凶巴巴的:“那你呢?该不会是我爹吧?”
孙伯“啊哟”一声,连连摆手,还未说话,景王便将他一推,上前两步,中气十足的声音传了上来:“萧萧,我是你爹!”
孙伯道:“对对对!”
慕萧呆住了,挠了挠额角。
啊,又长见识了,骗子的手段可真是多种多样。
第2章
“我没有爹娘,只有师傅。你们也定是要把我拐卖,我才不上你们的当。”
慕萧被骗怕了,担心他们说这些哄自己,先降低自己的戒备心,随后趁势出击。他如今半瞎不瞎的,好欺负得很,更需慎重。
景王妃见他模样小小的,看似天真无忧,却如此谨慎,又想起孙伯方才在路上所说,萧萧之所以会在灵州,正是被人贩子拐来的。可知他定然从小就被欺负,景王妃心中酸楚,泣泪不止,道:“萧萧,娘亲说的是真的。你左肩下有一颗红痣,脖子后有一道疤痕,是不是?”
说起这个,慕萧便恼,反驳道:“那是你们偷看我洗澡,还找人混进了杂耍班子!”
景王道:“你可知你颈后的疤痕是如何来的?”
这倒不知。慕萧晃着脑袋摇摇头,盘腿坐下,心想:“好吧,我倒要听听你们怎么编。”
“十七年前,父皇刚统一中原,朝局不稳。叔叔简王谋反,被褚将军平定后,我因是叔叔养大的,关系亲近,受了牵连,父皇将我们全府驱逐出京城,贬至灵州。你才一岁不到,路途颠簸,不料又遭遇叛军余党作乱,我们虽万般呵护,却还是让你被树林里的枯枝划伤了,你当时留了好多血,快把我们吓死了。”
景王声沉有力,有头有尾,还涉及到皇室,什么皇帝王爷将军,听得慕萧一愣一愣的,他下意识摸了摸后颈一道凸起的疤痕。
“可惜我们还是疏忽了,逃难途中竟不慎将你遗失,一丢便是十七年。”
景王妃掩面哭泣,“萧萧,你是娘亲艰难生下的,所谓母子连心,瞧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萧萧。”
女人难捱悲伤,声调哀恸。
慕萧呆了呆,原先的坚定被打散,化作犹疑。他从怀中取出平安符,摸着符上绣的字。
他不认字,唯一认识的、会写的,便是这平安符上的萧字。他也曾想过,这是他爹娘留给他的……
景王见他表情松缓,道:“我们滴血验亲,一验便知。”
慕萧犹豫着,突感地动,听得脚步震震,再一抬头,只见巷子那头不知何时竟奔来大块黑色人群,为首的一点飘逸的黄。那穿黄衣的高声喝着:“大胆贼人,竟敢欺我父王与母妃!”
即便慕萧看不清,也能感受到这么多人扑面而来的汹汹气势,吓得他想也不想,踩着石头侧身翻上小巷。
毕竟师傅说了,敌众我寡,打不过就溜。
“岂有此理还敢跑!看我不抓住你!”
穿黄衣的疾跑少年收不住速度,“嗖”的一声跳越巷子中间的坑。
底下的景王抬头瞥见少年腾空的身影,焦急喊道:“阿闲!那是你哥,别……”
“砰——”
“哎哟!”
猝不及防的,泥点子和污水溅到了他的脸上和身上。景王抹了把脸,平静地说完后半句:“……别伤他。”
赵闲跨开的步伐不够,一脚落空,跌入了洞坑,好巧不巧地正摔进泥里,新买的衣裳都脏了,衣袖还被石头勾丝扯坏了。
景王妃和孙伯赶忙扶他起来,好声安抚着。
赵闲气急败坏,恼羞成怒,嗷嗷大叫,冲着洞外围观的护卫吼道:“看什么看?还不快去把那个坏东西给我抓住!”
护卫分成两拨,一拨放绳索拉他们上来,一拨去追慕萧。
慕萧东躲西藏,架不住对方人多眼睛雪亮,又穷追不舍。一个时辰后,累到冒汗的他被带到了景王府,心里惴惴不安着。
为了打消慕萧的疑心,景王拉着慕萧,让他亲自选碗,再拉着他,让他去打一碗清水,最后取针给慕萧,并伸出手指,让他亲自来刺。
慕萧捏着银针,有些茫然。
景王道:“萧萧。”
慕萧稀里糊涂地刺下去,他刺得有些轻,景王只好自己用力刺,挤了一滴血入白碗。之后慕萧再刺自己的手指,针破皮肉,血落清水。众人围着那白碗,神色紧张。慕萧木木地看着静悄悄的周遭,也不由自主地心跳得快了。
落针可闻的屋子里,忽听抽气声。
孙伯指着碗,大叫:“融了融了!正是大公子!”
慕萧指尖蓦地一痛,看向碗中。这竟然……
纵然景王将碗捧到他面前,他也看不见清水中鲜血逐渐相融,渗出丝丝缕缕的牵扯,但他看得出来,景王的手在颤抖。
印记、信物、相貌这些在前,他们已七八分认为慕萧就是走失的长子,然而当真的看到血液相融、铁证如山的那一瞬,景王与景王妃还是如同弓箭上紧绷着的弦骤然脱离掌控,他们死死地盯着碗中,千万分情绪涌上心头。
景王妃再也忍不住,将慕萧抱在怀里,痛哭道:“我的儿啊,这些年你受苦了……”
慕萧还从未被人这般抱过,当即身子僵硬住,一动也不动。
景王与孙伯偷偷擦眼泪。
赵闲张大了嘴巴,抱着白碗,伸手搅着清水中的血液,无论如何始终相融。他不死心,又戳了自己的手指,滴血进去,竟也相融。赵闲震惊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难以置信:“我……哥??”
“萧萧,你放心,从今往后爹娘绝不会再让你受一丝委屈,爹娘也会拼尽全力为你寻找治眼睛的神医的……”
景王妃的语声断断续续,又悲又喜,语无伦次地说了好多话。
慕萧心头一股奇怪的感觉蔓延上来,似亲近又似委屈。娘亲吗……眼前女人穿着淡紫色的衣裙,发髻盘起,模糊的脸上闪着泪光。再往上,额角处有晕开的红。这个位置的伤口,是刚才坠入陷阱时被石头磕伤了?
慕萧手背微凉,他什么都看不清,但好像是抱着他的……母亲的眼泪?慕萧迟缓地抬手,似乎停滞了一下,最终轻轻地碰她的额角。
景王妃“嘶”了一声。
慕萧迅速缩回,“是……疼吗?”
景王妃愣了愣,泪中带笑,重复道:“不疼,不疼。萧萧,你做得很好,很对,如果遇上陌生又拿不准的人,就要多留心眼。你师傅将你教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