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指尖染上写黑灰,藤蔓碎裂,如同一场大雪,落了下来。
  徐行止看着面前人的,她口中空荡荡的,脑袋朝着一旁扭着,还死死的盯着地上陈络司的尸体。
  虽然看不出五官,但也能看出旱魃活着的时间不长,年纪不大,身体小小的,皮包着纤细的骨头。
  徐行止看着面前的旱魃,猜到她不过是即将献给邪祟的祭品,与部族中给人看病,求神落雨的不同巫女。
  祭品大多不到五岁,就要被关在房子里。等着赏赐一次“见神”的机会,族中祭拜的也不是神明而是邪祟,那些邪祟蚕食人肉。
  用她们的血肉,换取邪祟一刻的停歇。
  说是“巫女”只不过是打着漂亮的名声,推出来的物件,物件变成了“人”当然要说的好听些。
  陈络司也钻了这个空子,毕竟真的巫女少,但类似的祭品多到没办法数。
  身上还还挂着铁链,钉孔深深的嵌在她的手臂上。
  “这里太热了,你跟着我离开吧。”徐行止朝着面前的人,缓声开口。
  旱魃盯着徐行止,眼眶中那双浑浊的眼珠动了动。
  两瓣薄唇长着,听着离开两个字。
  摇头
  手在空中胡乱的比划,锋利的指甲无意识的划开她本就干枯的手臂,都毫无知觉。
  轻轻握住她摆动的双手,徐行止弯着腰,将旱魃惊惧的样子看在眼里。
  徐行止温声道:“结束了,不会再痛了。”
  她不再挣扎,仰起头,直直的看向声音传出的方向。
  残留在口腔中的舌根,胡乱的搅动。
  “不要”,两个字,竟然含糊的说了出来。
  她用力的摇着脑袋,似乎对徐行止口中的离开,恐惧至极。
  原本浑浊的眼珠恢复了些许清明,盯着自己的手,似乎被上面锋利的指甲吓了一跳,猛地抽回了手。
  旱魃不停的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些音节。
  徐行止听不明白,张开自己的手掌,指尖在掌心点了点,手指在上面缓缓滑动。
  旱魃懂了他的意思抬起手,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手指肚贴在徐行止的掌心,一点点的画着。
  她的手歪歪扭扭的或许是指甲太长了,也或许是本来就不太会写字。
  只描出来一个字
  “活”随后摇了摇头,朝着徐行止露出一个笑。
  徐行止点头,缓缓开口:“不想活着,实在是太痛了,对吗?”
  “……”
  没有任何回应,旱魃抬起手,只是扬起脸,静静的看着徐行止。
  徐行止点头,知道了她的意思,本就没什么可多说的,往后退了半步。
  活着痛苦,死亡也并非不可。
  不过是是一种选择,他不会置喙任何人的选择,成了旱魃就是邪祟,是没有投胎着一说。
  与其按照人说的死亡,不如说是消散在这天地之间。
  如果消失是她的选择,那么他需要做的只是一个安静的观众。
  旱魃朝他扬起一个看不清楚的笑,一步步的朝着岛屿的边缘走去。
  地上只有无数细小的嫩芽,并不会遮挡视线,远处是无边无际的海洋,湛蓝的海水被天空染为红色。
  摆荡的浪花好似艳红的裙摆,看不到裙尾到底在哪,只一个劲的荡,被游过的鱼带向远方。
  徐行止站在原地,看着旱魃一跃而下。
  她的身形,在离开蓬莱州的瞬间开始变淡,干枯的皮肤被染上属于夕阳的红,不再可怖,夕阳成了她的礼服,随着她落入海水之中。
  蓬莱岛永远不会在海面上被寻到,因为它不在海上而是在海的上方,高高的悬空中。
  火焰熄灭,地面上的嫩芽吸收着草木燃烧后的灰烬,慢悠悠的生长。
  没人能忽视死亡后的璀璨新生,同样的也没人能忽视,消散的灵魂。
  徐行止注视着,缓缓生长的植物,忽然意识到了时间,正在一刻不停流逝。
  转过身,看见季良辰乖乖站在原地。
  季良辰眉头微微蹙着,深遂的五官在夕阳下看不清,影子被拉长,落在徐行止的脚边。
  一声不吭的等着,等着徐行止回头就能看见。
  徐行止脸颊上一阵凉意顺着滑落,抬腿朝着季良辰走去,脚步越来越快,走变成了跑。
  扑进他怀抱时,寒冷瞬间拥了上来。
  只不过这冷意,很快被他身上的温度染热,消失的一干二净。
  徐行止第一次如此用力的去拥抱另一个人,手臂紧紧的压在他的肩头,贪婪的想要时间慢些流逝。
  “哥哥?”
  季良辰声音有些颤抖,脸颊贴在徐行止柔软的发丝上,感受着怀里活生生的温度。
  有一瞬间,他甚至以为徐行止真的死了,死在他的眼前,可他又不敢相信,毕竟徐行止一次又一次告诉他,不会有事。
  季良辰抱着徐行止滚烫的身体,闭上眼,看不敢去看那些烧过的伤,也不敢去喊徐行止,想着他可能只是累了,累了应该要睡一会。
  风很合时宜的从两个人身边刮过,远处的海浪声,压过徐行止胸口中传出的心跳。
  直到徐行止缓缓松开,季良辰才开口,带着恳求:“哥哥以后睡觉和我说一声,好不好……”
  徐行止对他着委屈巴巴的样子,实在是心软的没办法:“好。”
  “咳”,远处传出声重咳,陈络司躺在光秃秃的地面上,就连草都躲着他长。
  “哈?”陈络司像是惊叹于自己的生命力,哪怕内脏都被扯的所剩无几,骂了一句,“真他妈的疼。”
  他身上冒着与地面相似的灵力,撕开的皮肉并没有恢复,明明没有眼珠却还是直直的望着,即将变黑的天空。
  “我是不是快死了?”陈络司脑袋动了动,贴在肥沃的泥土上,怀里死死抱着的卷轴滚落。
  讲真的,徐行止看着面前只剩下几口气的人,说不上怨恨,只不过是陈络司做的事,他无法认同。
  他也不是圣母,能说出什么,看在你马上要死了的分上,我原谅你话。
  点头的说了句:“是。”
  陈络司长出口气,“哈”了一声:“在上为鸟鸢食,在下为蝼蚁食,我早就该如此,该是如此。”
  他停顿了几秒,竟是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声音渐渐消失,突兀的问了句:“你眼里,我是不是很无用。”
  “没有。”徐行止没想到他会问这话,老实的说,“常奉不是谁都能当的,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很厉害。”
  至少在没撞上徐行止前,陈络司做的每件事都成功了,哪怕求永生,他都求到了。
  “厉害?我没想到你是唯一夸我的人。”
  “可惜,有点晚了。”陈络司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个字徐行止险些没听清。
  天空已经彻底变黑,陈络司迟迟拿到的卷轴随着他的死亡,变成了一根木块。
  草细细密密的长了出来,包裹住他的尸体,无论他有多怨恨蓬莱州,他的尸体无法选择的成了肥料。
  徐行止本想去捡卷轴,他还是有些好奇,自己在“幻境”中看到的神明。
  不过卷轴变成木块,他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摸了摸口袋,才发现自己穿着季良辰的外衣,他的衣服早就烧的看不出形状黏在身上。
  摸出个帕子,捏起地上的木块,立起来当作他的坟头。
  “回家?”徐行止拍了拍身上沾到的灰,朝着季良辰露出个笑。
  季良辰伸手牵起他的手腕,指尖蹭了蹭掌心,不情不愿的说:“听哥哥的,只不过,回去要再还我个帕子。”
  徐行止对他着嫌弃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认真道:“无论你要什么都给你,我爱你。”
  季良辰被这情话撞的一愣,点头:“哥哥,不带这样耍赖的。”
  第89章 许久不见,你会做,什么?
  蓬莱州实在是太远了,徐行止一直揣着的画卷不知去了哪,周围找了一圈,不知所踪。
  他也不矫情,笑眯眯的牵起季良辰的手:“麻烦久瞑带我回去了。”
  话音刚落,眼前便是一晃。
  季良辰抬手挡住他的眼睛,凑在他的耳边轻声开口:“哥哥这次路远,会晕。”
  徐行止眨了眨眼睛,睫毛在他的掌心中蹭过。
  他抬起手时,徐行止清晰的看到了他掌心变红。
  明显是害羞
  季良辰拉着他直接回到了前厅,徐行止不知道到底在蓬莱州待了多久,只能看到窗栏在月光下竟然是哑光的。
  灰尘落在打开的窗框上厚厚的一层,没个大半年应该积不出来。
  没开灯,房间里黑漆漆的一片,徐行止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月光与记忆中重合,让他没由得有些心慌。
  “久瞑。”他低声喊了一句,脸靠在他的脖颈间,淡淡的檀香,驱散那一抹慌乱,抬起头问:“如果我们很久没见,重逢之后,你会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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