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唐晓木愣愣地站着。
院子里很快安静下来,就剩他一个了。
他像是半天都没回过神一样,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直到晚霞落下,余晖刺进他的眼睛里。
他眨了眨眼,似是站得有些僵硬了,缓了半天,才举起手,将头发后面绑着的草绳慢慢扯了下来。
第68章
屋里那张桌子碎成了几瓣儿,炸开的木屑落了一地,唐晓将大块儿的木板捡到外头去,又拿了扫帚,一点点打扫起来。
木渣滓都归置到院子里去了,可还没来得及清出院门,天色就渐渐黑了起来。
唐晓动作缓了缓,想起来没点蜡烛,便转身进了屋。
屋里不大透光,还不如院子亮堂,唐晓半摸着黑,脑子也跟着钝钝的。他在屋中有些茫然地转了个圈儿,这才想起来,蜡烛原本放在桌子上了,桌子没了,蜡烛不知道飞到哪个角落去了。
他愣愣的,又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儿,蜡烛找不到,索性便不找了,他将笤帚放在门口,自己抱着膝盖坐在门外的台阶上,眼神虚虚地望着不知哪里,安静地发起了呆。
原来他真的不叫宋言。
唐晓听到了,大师兄开口喊了他的名字,是三个字,和那个姓段的公子喊得一样,叫宋继言。
唐晓甚至不知道中间到底是哪一个字。
他当时还以为是那个段公子叫错了名字,以为对方是来寻仇的,还帮忙打了掩护,殊不知,在场的四个人里,他才是那个彻头彻底的局外人。
从头到尾都被瞒得死死的,自认为是两情相悦,彼此依靠,其实自始至终被耍得团团转……就像个傻子一样。
名字是假的,生辰也是假的。
求来的姻缘卦,中了三次上上签,唐晓以为是个好彩头,高高兴兴捧过去,宋继言当时说什么来的——“我不信这个。”
其实还是信的。
唐晓心中钝痛,眼前渐渐起了一层薄雾。
花灯节时,他拉着宋继言拜花神娘娘,取了两张许愿签。
许愿签的一面写上生辰,夹在手心儿里诚心祭拜,心中所愿就会实现。
宋继言当时不肯写,是唐晓劝着说,就算不许愿,签上写下生辰,也可以求个健康平安。
宋继言握着笔顿了一顿,当即写下了大师兄的八字。唐晓无意间看到了,后来才会弄错了日子。费劲心思地庆祝,庆得却是第三个人的好日子。
所以,不是不信,只是不为自己求,不为唐晓求,一片虔诚都留给了真正的心中所属罢了。
因为有几分相像,所以留在了他的身边。因为惦念旧时时光,所以从他这里讨要了草编的蚂蚱。最后又因为像得不够多,所以替他剪了同样的头发,还让他梳起小辫子。
从那天之后,唐晓傻乎乎的,还真就每天都在发尾抓起一个小鬏鬏,只因宋继言淡淡地夸过一句好看。
好看,夸得其实也并不是他。
这一瞬间,唐晓抱着膝盖,脑袋压得低低,既心酸又难过,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他觉得茫然恍惚,既往的甜蜜美好全都是假的,都是他的一厢情愿。他还觉得自惭形秽,被当众戳破了所有假象,让他难堪又无措。
他觉得委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遭受这一切,他老老实实地生活,本本分分,待人和善,不做坏事,却总是情路坎坷,不得善终。
他想不明白,却又没法怪罪别人,只是想着是不是自己太过贪心,所以老天爷才会罚他。
可人总归如此,得到了一些,就会想要更多。
最初,他只是想在异乡能好好地生活,他能吃苦,也有谋生的手艺,他勤勤恳恳地出他的小馄饨摊儿,日子也能一天天过下去。可时间久了,一个人实在是太孤单了,他像一片浮萍,没有根,没有亲人,他很努力地营生,却不知为了什么,也不知会走向何处。
直到宋继言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出早摊儿的路上,晨曦映出来的影子是成双成对儿的。他心中有了惦念的人,那人也惦念着他。两个人彼此依靠,彼此相护,每一天都过得很踏实。
宋继言眼睛失明的那几天,有次他累得睡着了,唐晓轻手轻脚从床上爬起来,套了衣服去火房做饭。
出来没多久,锅碗瓢盆都没摆好呢,忽然就听见里屋传来一阵大动静。
唐晓摘了围裙赶忙出门看,就看到宋继言瞎着眼,从屋里跌跌撞撞地出来寻他,在喊他的名字。
“我在呢,我去做饭了。”唐晓急急忙忙迎过去,手指去碰宋继言的手,“我就在你身边,没出去,我不走远。”
宋继言不说话,只拉过他紧紧抱住,脑袋一垂,扎在他肩头。
唐晓轻轻抚过他后背,能感受到他在轻微地发抖。
“我不走,我在呢。”唐晓用力地抱回去,心里又自责又心疼,“不用怕,我一直在。”
宋继言看不到,可唐晓看得到。
那副神情……怎么会都是假的呢。
唐晓想不明白,眼泪一直在掉,抹也抹不断。
他不想哭得这般难看,但他心里苦。
他其实不是想不明白,他只是不想明白罢了。
名字是假的,生辰是假的,可心底的那一番情意却是真的。
只不过,从来都不是给他的。
第69章
唐晓自己也没想到,穷竟然也有穷的好处,昨天再是伤心难过,第二天一睁眼,照样还得为生计忙碌。
眼睛肿了,就打井水冲一冲,日子再难,只要他的小馄饨摊儿还能开下去,就没什么扛不住的。
唐晓收拾好锅碗瓢盆,绑上头巾,推着小车便出了院子。
出门前,他想起昨天收拾到一半儿的碎木板子,寻思着顺手扔了,结果在院儿里转了两个来回都没找见。
他有点恍惚,昨天哭得委实有些难看,脑子不清不楚的,实在记不起那些东西是不是已经扔过了。他想也想不起,找也找不见,最后也不再跟自己较劲儿了,推着小车就出早摊儿去了。
出摊儿时的状态,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好,旁人都看得出,庆嫂一早便问过他是不是不太舒服,张二爷说书说到中场休息的时候,还特地招呼他过去喝杯茶。
“小唐啊,你身体不好就别硬撑着了,早点收摊儿吧。”庆嫂关心道,“你家宋言呢?怎么今天就你一个?”
“他……”唐晓不知该怎么回答,又不想对身边的人随口扯谎,便只是笑了笑。
好在一个人忙得很,唐晓又是下馄饨,又是烧水起锅的,时不时还要照看两眼吃客,也没什么说话的工夫。
忙点儿好,忙了就会累,累了就不会七想八想,饿了大口扒饭,困了倒头就睡。
可惜睡也没能睡得踏实,唐晓连着两个晚上,都会做混沌的梦。
梦里的他像是也在睡觉,眼皮很沉,四周很黑,一道人影静静站在他的床边,看不清脸。
看不清脸,可唐晓却像是知道自己在梦里看见了谁,等他困困顿顿地睁开眼,天已经隐隐透白了,床边空空的,谁也没在。
唐晓坐在床上,要稍微缓上一缓,才能回过神。
他不知道宋继言到底还会不会回来,临走前,对方只留下一句让他“不要多言”。他便等了,等到了今天,是第三日。
庆嫂又一次问他:“你家宋言呢?怎么好几天都没见到了。”
唐晓想了一想,答说:“家里来人寻了,他便回去了。”
“哦呦,这么突然啊。”庆嫂惊讶,“那还回来吗?你这边又剩下一个人了。”
唐晓摇摇头,他不知道,可不管怎样,总归还是应该再见一面的。
这一日忙完,他收摊儿往家走,推着小车路过岔路口,隔着很远,便瞧见自家院门外头,站着两个人。
一个贵气逼人,一个洒脱随性,是个顶个儿的扎眼。
不是别人,正是几天前突然出现的段忌尘和邵凡安。
小车轱辘登时一顿,唐晓看着那头,不知道他二人为什么会来,便多少有些惴惴的,心里慢慢打起鼓来。
说实在的,他真是有些发怵,可自家的大门,又不能不回,踌躇再三,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迎了过去。
邵凡安歪靠在院墙上,听见动静一回头,一看见唐晓,牙花子立刻笑了出来:“小唐兄弟,又见面了。”
他笑着一拱手,像是行了个礼。
唐晓不懂那些江湖礼节,不知道该如何回礼,两手抬起又放下的,一下子有点拘谨。
结果邵凡安顺手就把小推车给接过去了,手上一使巧劲儿,轻轻松松就把车推上了门口的台阶。
唐晓愣了一愣,连忙去开院门。
门一开,邵凡安推着车,抬腿儿就进了院儿。唐晓下意识要跟上,忽然想起门外还有个段忌尘,便回头看了看。
段忌尘也看着他,神色倒不若初见时那般凶神恶煞了,嘴巴紧紧抿着,脸板了一板,然后背着手,微微点了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