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说着,她嘤嘤啜泣起来。
  周遭风向顿时又变成了一边倒的指责沈元惜。
  “上赶着戳人痛处,这就是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家教吗?”
  “我们的粮算计着吃才够撑到淮岸,这位老爷您若有余量何不亲自接济?大可不必在此把我高高架起!”沈元惜一眼就瞧见躲在人群中煽风点火的那个人,示意家丁把人拎上前来。
  队伍里有付正这么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又有五六个壮实的少年,流民一时竟还真不敢妄动。
  沈元惜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方才叫的最凶的男子,捡起木枝挑开那人面上蒙着的黑布,顿时了然。
  “你不是大历人。”
  沈元惜话音落,付正立刻将人拎起来面向群众高喊:“此人乃外邦奸细,诸位莫要受奸人蒙蔽!”
  “奸细又怎样,他说得在理!”
  “就是,万一人家是普通胡商呢?”
  ……
  “够了!”赵晴婉神色愠怒,看着这些流离失所的灾民,恨铁不成钢道:“没有一个人看出来吗?她根本不是孩子的亲娘!”
  “这孩子是她拐来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
  沈元惜扶额叹息,无奈解释道:“这女人体态丰腴、面色无异,不像是常年挨饿,但孩子与她全然相反。”
  剩下的不肖多说,便全都懂了。
  妇人见势不妙,扔下孩子就要跑,不需要沈元惜张口,被当了枪使的流民便暴起将人按在了地上拳打脚踢。
  沈元惜懒得再管,只叫元宵去把那孩子抱过来,喂了些水粮,至于能不能活,权看造化了。
  耳边妇人的惨叫一声高过一声,付正家的于心不忍,想要上前劝阻,被沈元惜拦了下来。
  “就算是个拍花子,也不能就这么让人打死了,要报官的。”付正家的不解。
  沈元惜不想解释,于是赵晴婉上前,拉住她的手温言道:“那人是做‘采生折割’的,你瞧她手腕上那串珠,全是小孩指骨,她手里指不定有多少条人命呢,官府也不能拦着百姓动私刑。”
  付正家的讶然半晌,默默捂住了耳朵,不再去听。
  采生折割,便是将好端端的孩子弄成残废,丢在路边行乞,个别甚至会弄出些‘人皮狗’、‘半蛇人’出来哗众取宠,就是将活生生的人烫坏皮肤,贴了兽皮上去。
  手段极其残忍。
  沈元惜幼时曾到镇子上看过此类表演,因此一瞧见那女人手上的指骨串,心里就有了思量。
  好在赵晴婉见多识广,亦对此事有些了解,能跟得上沈元惜的思绪。
  她们谈论时并未避着人,听得春夏秋冬四个丫头轻轻吸气,显然是吓得不轻。
  毕竟她们都是被买来的,倘若落到这种人手里,都不敢想象自己会经历什么。
  其中元夏元秋是几个丫头里家中条件最差的,下面还有个弟弟。弟弟刚出生时,爹娘就想把她们俩卖村里的瘸子当童养媳的心思,还是邻居王婶见她五官清秀,劝住了她爹娘,才多养了她几年准备卖给富绅做小。
  元春则是被继父带出来卖掉的。
  总之各有各的难处。
  沈元惜临出发前告诉她们可以带着亲眷一起走,但除了元冬,其余几个丫头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不去多管闲事,可见这些家人有多令人心寒。
  但比起那些被卖给人做采生折割的,她们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沈元惜回头看了眼被那妇人丢下的孩子,这会功夫元宵已经递给了他一块烤饼,蜡黄干瘪的孩童就跟没见过饭似的,接过烤饼大口大口啃了起来。
  元宵在饼里夹了肉干,沈元惜嗅到的那一瞬间,就伸手将饼夺了过来。
  幼童失落一瞬,很快就又蜷缩起来,并没有要抢夺的打算。
  “姑娘这是?”
  元宵疑惑不解,心疼食物,不像是她们家姑娘的作风。
  “这么吃会死人的,给他拿点软和些的食物,米糕、酥饼之类的。”沈元惜解释。
  “噢!”元宵一拍脑袋,立即打开行囊开始翻找。
  瘦小的孩童眼底闪过一丝光亮,想要靠沈元惜近些,突然意识到自己浑身脏兮兮的,做了一半的动作僵硬地顿住。
  沈元惜见状,伸手将人抱了过来。
  瘦小的孩子抱在怀里几乎感受不到重量,就像抱着一捆干草似的。
  感受到孩童有些抗拒,沈元惜放缓了语气问道:“会说话吗?”
  “会。”
  “有名字吗?”
  “有名字,叫阿难。”
  沈元惜又问:“几岁了?”
  “我也不知道,记事的时候就一直跟着那个人,以前能讨到钱,最近讨不到钱了,她就想砍掉我的手和腿把我装进罐子里。”
  阿难晶亮的眼睛里充满恐惧,沈元惜不会哄孩子,只能从元宵手中接过烤得温热的米糕,递给了阿难。
  阿难大口吃着米糕,沈元惜神情动容,“别怕,以后不会有人这么对你了。”
  这孩子这么小,就能将事记得这般清楚,聪慧非常人能比。
  “慢点吃,等到了淮岸,我带你找大夫。”
  阿难不解:“大夫是什么?”
  沈元惜眼里闪过痛惜,抬手轻轻揉了揉他发顶,“大夫就是治病的人,生病了会难受,治好了就不会再难受了。”
  “原来我这里奇怪,是生病了。”阿难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小心翼翼地问:“看病要花很多钱吗?”
  沈元惜没有回答他,阿难以为是默认了,立刻表明态度:“其实我也不是很难受,不用看病的!”
  “不用花钱,但是要走到很远的地方,没有马车坐,能坚持住吗?”
  “能的,我本来也没坐过马车。”阿难目光坚定,似乎是要证明自己的决心,不舍地放下的米糕,“我吃饱了。”
  沈元惜失笑。
  恰好篝火上的茶水煮开了,沈元惜倒了一杯递给他,“不是不让你吃,喝点水吧,今晚吃半块米糕,明日早吃一整块,咱们循序渐进。”
  阿难听不懂成语,只若有所思点点头,低头吸溜了一口滚烫的茶水,惊奇道:“这是什么味道?”
  “放了糖,是甜的。”元宵忍不住解释。
  “原来这就是糖的味道。”阿难学东西很快,“好甜啊!”
  半块米糕,一杯甜茶。
  饶是随行之人大都出身贫苦,也忍不住感叹这孩子命运多舛。
  第44章
  如今已入秋, 晚间室外凉得很,随身携带的保暖被褥却不多,沈元惜与元宵共用一条毯子。
  许是许久未进食的缘故,阿难休息的并不安稳, 深夜里吐了两回, 好在茶水一直在篝火上热着, 沈元惜觉浅, 夜里添了好几回水,又把阿难拉到了自己的褥子里。
  一声鸡报晓吵醒了所有人, 当即便有流民顺着声音抓住了那只鸡, 开膛破肚架在火上烤着与同伴分食。
  沈元惜看着几人争抢那一只烤得半生不熟的鸡, 心情复杂。
  这第一夜, 过得算是有惊无险。
  阿难醒得很早,气色明显比昨晚好了许多,沈元惜看着他小口小口吃完了一整块酥饼, 才松了一口气。
  “凑合着吃些吧, 到了淮岸,咱们去大酒楼吃好的。”沈元惜温声安慰众人。
  昨晚虽吓唬人说让阿难自己走路,但真到了赶路的时候,还是几个大人轮流抱着他。
  元家一行人如今老弱妇孺皆有,加之时不时停驻休整, 自然而然的落在了流民队伍的最末尾。
  沈元惜并不着急。
  他们水粮充足, 足够撑到淮岸补给, 眼下的赶路速度是最合适的,既不会过度消耗体力, 也不会落下太远。
  这才第二日,往后十多日的路程, 如若一直保持现在的速度,大概会是第一批渡河的。
  但沈元惜高估了自己的体力。
  她做梦都没想到,拖后腿的竟然会是自己。
  这小姑娘的身体着实娇弱,没走几个时辰,腿脚便受不了了,停在路边脱了鞋袜一看,双脚已经肿得跟猪蹄似的。
  娇生惯养,不堪大用。
  沈元惜悲愤的咬下一口肉干,靠着槐树坐下休息。
  早知如此,拼着被晃吐也要带一辆马车出来,但世上没有后悔药。沈元惜只歇了片刻,就用布条将脚缠起来了。
  这么缠着,再走路总能好些,只是对身体有些伤害。
  非常时期非常行事,几个丫头和两位女眷也效仿沈元惜,将双脚缠了起来。
  这么走路确实轻松许多,只是晚间停驻休息的时候拆下来,脚比较痛,但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一行人继续赶了一段路,午饭都是边走便吃,中间被流民抢过两个饼子,除此以外没有任何特别的的事。
  傍晚,已经一整日没有感受到余震的众人不由放松下来,就连沈元惜也放下了警惕。
  他们寻了一颗树,在树旁搭了简易营帐,准备好好休息一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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