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他的夫人,至今还躺在病榻之上,寒气侵体,痛苦难当。她又何其无辜?
“不,岂止他们有关,你所有的亲眷,乃至九族,皆有关。谋害皇嗣,罪不容诛。”
简肃垂下眼睑,暗暗心惊。他跟随裴序多年,深知他向来冷静自持,再凶残的犯人,也总能以理服人,以律定罪。可此刻,他分明听出来那平静之下翻涌的暗流,比暴怒更令人恐惧。
“我说!我说!”福顺的心理防线终于彻底崩溃,他涕泪横流,声音嘶哑,“是……是三皇子!是三皇子殿下让奴才做的!”
地牢里有一瞬间的寂静。
裴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详细说来。”
“是、是一个叫小德子的太监传的话,他是三皇子府上的人。”福顺不敢再有隐瞒,一五一十地交代,“他给了奴才一包药粉,说事成之后,会给奴才叔父一家良田百亩,金银百两,还会把奴才调出御膳房,去个清闲地方当差……奴才,奴才是猪油蒙了心,求大人开恩,饶了奴才的叔父一家吧!”
“药粉可还有剩余?”
“没有了没有了。小德子说此物珍贵,只给了那一小包,让奴才务必一次成功。”
裴序不再多问,对简肃道:“记下来,画押。”
供词很快被整理好。裴序看着那份墨迹未干的供状,眼中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刚才那个以家人相胁、言语间透出冰冷杀意的人不是他一般。
他稳步走出地牢,将供词亲自呈递御前。
殿内,皇帝看着那份指证自己儿子的供词,脸色铁青。他看向垂首立于下方的裴序,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雁行,此事……朕定会给你,给裴家一个交代!”
他放缓了声音,“这几日你辛苦了,朕有几支上好的山参,你带回去,给夫人好好补补身子,自己也要当心身子。”
裴序眼睫微动,“多谢陛下。”
他退出殿外时,正遇上入内的长公主,两人交换了一个视线,一言未发。
长公主未施粉黛,眼下遍布青黑,步入殿中。
“陛下……”她不待皇帝说话,径直跪了下去, “我无能。”
皇帝连忙去扶,“皇姐何出此言,快些请起。”
长公主一动不动,缓缓道:“裴家满门忠烈,为国鞠躬尽瘁。我的驸马当年便是为国捐躯,血染沙场,可我却连一儿半女都未曾给裴家留下。”她说到这里,声音微微哽咽,眼中泛起水光。
皇帝闻言,神色一动,想起了那位英年早逝的骁勇将军。
“陛下,我方才从静妃处回来,太医说她与龙胎一切安好,此乃皇家之幸,朝廷之福。可裴家……”
“老太爷年事已高,只盼着雁行能开枝散叶。如今好不容易成了家,夫人却是为替静妃挡了一灾伤及根本……若因皇室争斗,连累忠臣之后血脉有损,我……实在无颜去见裴家的列祖列宗,更无颜去见我那早逝的夫婿……”
她阖上双眼,两行清泪流下。那眼泪落到皇帝正扶着她的手背上,比烙铁还烫。
她是皇帝的亲姐姐,是从小护着他长大的长姐,她此刻的悲伤与担忧,真切地触动了皇帝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他想起那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想起裴序这些年的尽忠职守、裴家几代人的忠勇,再想到三皇子竟为了一己私欲,做出如此狠毒卑劣之事,残害手足,谋害忠良,几乎酿成大祸。
若此次轻纵,何以服众?何以安忠臣之心?
皇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决然。他伸手取过朱笔,不再有任何迟疑。
“拟旨。”
第115章 记仇 “倒也不全是坏事,至少……你暂……
三皇子府, 书房内。
烛火摇曳,映照着几张神色各异的脸。三皇子端坐主位,指节一下下叩着紫檀木桌面, 发出沉闷的声响。他面上依旧是那副惯有的温润如玉模样, 只是那眼神深处, 阴霾翻涌, 几乎要压不住。
“殿下, 实在是时运不济。”幕僚韩先生捻着胡须,眉头紧锁, “那血燕羹本是万无一失,谁曾想会被裴夫人误食……”
“话虽如此, 我们也算是躲过一劫。”朱先生接口, 试图宽慰三皇子,“此事并未直接牵连殿下,文贵人的母家还在我们掌握之中, 想必……她定会懂得分寸。”
“可惜!静妃和她肚子里那块肉若是没了, 殿下何至于陷入如今这般被动!大好机会,毁于一旦!”
三皇子叩击桌面的手指倏然停下, 淡淡一笑, “罢了,何必急在一时,日子还长。即便那孩子生下来, 宫中夭折的婴孩还少么?”他语气平淡, 仿佛在谈论天气,内容却令人不寒而栗,“一个襁褓婴儿,想让他悄无声息地消失, 法子多得是。”
韩先生正要附和,府外骤然响起急促马蹄声,紧接着是内侍尖利穿透夜色的唱喏:“圣旨到——!”
书房内空气瞬间凝滞。三皇子搭在案上的手指僵住,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之色。
“陛下有旨:三皇子齐景,年已及冠,当为朝廷分忧。亲封为郡王,赐府邸一座,就藩雁门,即日启程,钦此——!”
郡王!西北雁门!
韩先生与朱先生骇然对视,眼中皆是惊惧。郡王乃是最低等的爵位,近乎虚衔。而雁门地处西北边陲,苦寒荒凉,风沙肆虐。皇帝此举,与流放无异!
三皇子颤抖着手,咬紧牙关,埋头应道:“多谢父皇,儿臣接旨。”
待到内侍一走,他猛地站起身,奋力丢下圣旨。眼底一片赤红,额角青筋暴起,死死盯着那道明黄色,“雁门郡王?父皇他……他竟如此待我!”
他脸上那层温润的假面霎时间碎裂,一挥袖,将桌案上的茶具尽数扫落在地,瓷器碎裂声刺耳异常。
“我乃皇子!竟被发配至那等蛮荒之地!”
“此事分明应只能查到文贵人……定是那个贱人使了什么手段!”他声音嘶哑,如同困兽咆哮,再无半分往日的君子风度。
“殿下息怒!”韩先生慌忙起身,“事已至此,再怒也无济于事。不如……”
“不如什么?”三皇子目光阴鸷。
韩先生上前,压低声音,几乎贴到他耳边,“陛下此举,已是心意昭然。既然他不念父子之情,就休怪我们不义!眼下万寿节在即,京城忙于祝寿事宜,防卫必有疏漏,正是……千载难逢之机啊。”
朱先生也激动起来,“殿下,与其去那蛮荒之地等死,不如拼死一搏!成王败寇,在此一举!”
三皇子胸口剧烈起伏,眼中阴狠与疯狂交织,最终化为一片狠绝的杀意。他缓缓点头,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好……既然他要逼死我,那就…谁都别想好过。”
“你说什么?”赵如萱后退半步,重重跌坐在椅子上面,喃喃道:“造反……他们竟然要造反!疯了、疯了!”
她的贴身侍女跪坐在地上,双腿发软,站也站不起来,她只是想替自家小姐再探听些消息,谁曾想,竟得知了如此惊天的秘密。
赵如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四肢瞬间冰凉。造反……齐景他竟然真的敢!
她嫁入这三皇子府,早已看清齐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本质。什么温润如玉,不过是掩盖内里阴狠毒辣的画皮。她留在这泥沼里,与其说是认命,不如说是存了互相折磨的心思。谁也别想痛快,她就是要这样与他纠缠至死。
可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她不想死,她想活!
齐景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皇帝根基稳固,朝堂上下岂是他一个失势的皇子能撼动的?一旦事败,谋逆大罪,她作为三皇子妃,绝无生理。
她强迫自己冷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不能慌,绝对不能慌!若是让齐景看出丝毫端倪,她们都活不过今晚。
门外传来脚步声,三皇子怒气未消地回了正院。赵如萱深吸一口气,迅速敛去脸上所有惊惶,换上一副略带倦怠和疏离的神情,随手拿起桌上一本账册,假装翻阅。
三皇子推门而入,面色阴沉。他扫了一眼坐在灯下的赵如萱,见她神色如常,并无异样,只当她还和往常一般冷淡,什么也没多问,径直走向内室。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赵如萱紧绷的脊背才缓缓松弛下来,背后已是冷汗涔涔。她放下账册,手心里全是黏腻的冷汗。
她不能坐以待毙。
父兄?自从发生先前的事情,父兄一蹶不振,终日沉溺于酒色。舅舅离世后,母亲也一病不起,那个家早已给不了她任何支撑。
皇室宗亲?更是疏离淡薄。
脑海中,一个人的身影清晰地浮现出来——孟令窈。
她与孟令窈,从来谈不上深交,甚至因着过往一些意气之争,说一句有仇也不为过。但很奇怪,在这生死关头,赵如萱内心深处,竟觉得唯有孟令窈是可以信任,可以托付这惊天秘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