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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太医!”他抬起头, 连声音都在发抖, “传太医!”
  端坐在上首的长公主最先反应过来。她立刻起身, 神色凝重,“雁行, 快抱她去偏殿!以便太医安心诊治。此处人多口杂,于病情无益。”
  话音刚落, 裴序已毫不犹豫地将孟令窈打横抱起, 步履急促,朝着偏殿方向而去。他身形挺拔,步伐向来稳健, 此刻却因心急, 在踏过澄瑞堂那不算高的门槛时,脚下竟是一个踉跄, 险些带着怀中的人一同摔倒。幸而他反应极快, 立刻稳住身形,手臂将人护得更紧,几乎是踉跄着冲了出去。
  这一幕落在殿中众人眼中, 引起了一片低低的哗然。几位宗室老臣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 他们何曾见过这位年少成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裴少卿如此失态?即便是面对朝堂上最棘手的政敌、最凶险的案情,他也永远是那副波澜不惊、智珠在握的模样。
  “这……这是突发急症?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这样?”有人低声猜测。
  “我看不像寻常病症,”另一人压低声音道:“这般急促凶猛, 莫不是...中了毒?”
  “在宫中?万寿节家宴上?”旁边的人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再说下去。
  太医院的几位太医此时都是冷汗涔涔,方才刚为二皇子妃诊完脉,正准备告退,没想到又出了这档子事。院判慌忙带着手下的太医赶往偏殿。
  皇帝的酒意此时已经完全醒了,他面色阴沉,紧紧攥着扶手,目光锐利地扫过殿中神色各异的众人。天子脚下,万寿佳节,竟有人敢公然行此龌龊之事!
  整个澄瑞堂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只有偶尔传来的窃窃私语声。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一名太医匆匆从偏殿赶回,跪在皇帝面前禀报,“禀陛下,裴夫人乃是服用了性极寒凉之物!女子属阴,最惧寒气侵体,故而腹痛如绞,万分凶险。万幸……万幸裴夫人平日身子康健,暂无性命之忧。只是……”
  他说着,头深深埋了下去,声音越来越小,“只是恐怕于日后子嗣有碍。”
  “子嗣有碍”四个字犹如惊雷,在寂静的殿中炸开。
  一些心善的女眷闻言,面上顿时流露出不忍与同情。她们都是内宅妇人,深知一个女子,尤其是在裴家这样的高门,若失去了生育能力,往后的日子将何等艰难。哪怕夫君疼爱,没有子嗣傍身,终究是无根的浮萍。想到裴少卿与夫人新婚燕尔,正是情浓之时,却遭此横祸,不免令人唏嘘。
  席间也不乏一些心思各异之人,彼此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嘴角甚至难以抑制地勾起一丝弧度。没了生育能力,这裴夫人空有美貌与夫君的宠爱,又能维系多久?这正妻之位,怕是坐不稳了。
  皇帝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猛地一拍扶手,声音如同结了冰,“大寒之物?好端端的,朕的宫宴之上,怎会出现这等阴毒之物!”他厉声吩咐道:“来人!即刻封锁宫门,严加看守,不许任何人进出!朕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
  禁卫军领命而动,甲胄摩擦之声顿起,气氛瞬间肃杀。
  席间的静妃猛然间想到了什么,倏而脸色惨白,身形摇晃,险些从椅子上滑落。她挣扎着跪倒在皇帝面前,声音带着惊惧与后怕,“陛下!臣妾……臣妾有事回禀!”她抬起头,眼中已盈满泪水,“方才在偏殿歇息时,陛下曾命人赏赐臣妾一盏血燕羹。臣妾当时因殿内气味不适,胃口不佳,便……便将其转赐给了裴夫人服用。难道……”
  她话未说完,脸色已是一片死灰。那一盏血燕羹,如无意外,本是要她服用的。她此刻身怀六甲,若那羹喝下去,腹中胎儿定然不保,甚至连她自己也会有性命之忧。
  皇帝闻言,脸色更加难看,“来人!立刻去查那血燕羹的来龙去脉!经了多少人的手,一个也不许落下。”
  郑瑜一瞬间攥紧了二皇子的手,又缓缓松开,此次家宴一应由她负责,眼下却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她难辞其咎。唯一庆幸的就是,那盏羹是由孟令窈饮下,而非静妃,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尤其她现在身怀有孕,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赵如萱垂着眼眸,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她不着痕迹地朝身侧瞥了一眼。三皇子依旧坐得笔直,面上是与高座上的皇帝别无二致的震惊与愤怒,但她与他靠得极近,方才太医回禀时,她分明看到他搭在膝上的手,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
  她抿紧了唇,将头垂得更低,一股寒意缓缓顺着脊背爬升。
  偏殿中,太医院院判正全神贯注地为孟令窈施针。一根根银针刺入穴位,孟令窈在昏迷中,身体也会不受控制地轻颤一下,秀气的眉宇紧紧蹙起,显然仍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裴序坐在榻边,将她上半身小心翼翼地揽在自己怀中,用体温去温暖她冰凉的身子。他面色如覆霜雪,紧紧盯着院判的动作,下颚绷得极紧。
  一旁协助的太医见他神色可怖,担心他情急之下做出什么不智之举影响院判施针,主动出声解释,“裴大人请放心,院判大人针法精湛,尤擅一套‘烧山火’针法,专治虚寒之症,有奇效。”
  裴序闭了闭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情绪被强行压下,只余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他喉结微动,声音低哑,“有劳太医。”
  那说话的太医恍惚间,似乎看到裴少卿垂眸的瞬间,眼角有什么微光一闪而逝,快得让他怀疑是自己紧张过度看花了眼。
  良久,院判终于将最后一根银针取出,他已是满头大汗,里衣几乎被汗水浸透。他长长吁出一口气,对着裴序恭敬道:“裴少卿,尊夫人体内的寒毒已被暂时压制,暂无大碍。只是此次损伤不小,往后务必要仔细调养,千万不可再受寒,饮食也需格外注意,生冷寒凉之物绝不可再碰。”
  他顿了顿,看了眼裴序的脸色,斟酌着语句,“至于……子嗣之事,夫人尚且年轻,若能精心调养数年,或许……”
  “我知晓了。”裴序打断了他的话,“多谢院判。”
  他不在乎什么子嗣,只要她平安无事,怎样都好。
  长公主收回落在孟令窈身上的视线,沉着脸,“可查出来了?究竟是什么东西?”
  一名内监连忙跪地回禀,“回长公主殿下,已查验了裴夫人用过的血燕羹,在其中发现了经过炮制的枯芩粉末。”
  “枯芩?”
  “是,枯芩本是一味药材,有清热之效。”一名太医回道:“但性极寒凉,寻常使用都需慎之又慎,斟酌分量。这羹中的枯芩,年份久远,且经过特殊炮制,寒性更甚,女子服之,有如冰雪灌体,极易损伤根本……”
  皇后奉命来到偏殿探视,听到这番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分明是一个针对静妃的圈套,却阴差阳错,让孟令窈遭了殃。若是静妃喝下这盏羹,以她现在的身孕,后果不堪设想。
  她心知此事关系重大,绝不可能轻描淡写地遮掩过去,便如实对裴序说道:“雁行,此事陛下与本宫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令窈是代人受过,本宫绝不会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
  她朝床榻方向看了一眼,裴序将人护得严严实实,只能瞥见一抹绯红的衣裙角落。
  裴序微微颔首,“请恕臣无礼,多谢皇后娘娘。只是宫中多有不便,请允准臣先带夫人回府调养。”
  他的窈窕最是爱美要强,定然不愿让更多人看见自己此刻虚弱狼狈的模样。
  皇后应允,“理当如此。本宫会安排太医随行,务必用最好的药材,确保令窈安康。”
  一旁的菘蓝强忍眼泪,递上披风,裴序小心翼翼地将孟令窈裹得严严实实,然后横抱而起。
  经过长公主身边时,长公主低声道:“放心。”有她在宫中盯着,绝不会让任何一个可疑之人逃脱。
  裴序脚步未停,只是轻微颔首,随即大步踏出偏殿,径直向外走去。他背影挺拔如松,步伐稳健,抱着孟令窈的手臂纹丝不动,没有一点颤抖。
  裴府,裴序将孟令窈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床榻上,为她掖好被角,动作无比轻柔,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看着她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安稳的神情,感受着她细微的颤抖,他只恨不能将那寒气引渡到自己身上。
  “为何她还在发抖?”裴序声音沙哑,目光紧紧锁在孟令窈苍白的脸上,“院判不是已经施过针了吗?”
  太医刚配好药方,正仔细交代丫鬟煎药的注意事项,闻言连忙转过身,“裴少卿,那药力凶猛,一次针法只能压制住最烈的寒毒,夫人体内的寒气尚未完全驱散,故而还会感到寒冷不适。后续还需汤药配合,慢慢调理才行。”
  “我看就是你们这些人无用,净会些不痛不痒的法子!”裴老太爷大步走了进来,厉声斥责。
  太医被训得不敢抬头,也不敢反驳。这位老爷子当年在朝堂上可是连皇帝都敢当面顶撞,只得连连保证,“老太爷息怒,下官等定当竭尽全力,夫人吉人天相,定会转危为安。只是这寒气伤及根本,调理起来……难免要受些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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