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小姑娘觉得一味的甜失了趣味,她特地又添了一味丁香进去,多了些温暖又辛辣的收敛。
这香味独一无二,她再未替旁人调配过。
“是净秋。”孟令窈攥紧了帕子,“这定是她贴身用的帕子。”
裴序目光落在那方素帕上,并未质疑孟令窈的判断,旋即抬起,与她焦灼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他微一颔首,转向护卫,“可探得谢家动向?”
护卫沉声回禀,“谢家的人也在暗中搜寻,行动极为隐秘,未曾报官。”谢净秋毕竟是女子,顾忌她的名节,不到万不得已,谢家不会选择声张。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寂。烛火在孟令窈漆黑的眸中跳跃,蓦地,她按住裴序手背,四目相对,两人几乎同时出声,“袁守备。”
心念急转,孟令窈已想通其中关窍。
谢家这些年,因谢大将军兵权在握,静嫔娘娘在宫中不算独得恩宠,却也圣眷尚存。
树大招风。
谢家深知此理,故而在朝堂纷争、地方倾轧中,向来秉持中立,独善其身,绝不轻易表态站队。
袁守备与崔家勾结,私开矿场,牟取暴利,甚至可能牵扯到军械……这等足以抄家灭族的大罪,谢老太爷未必不知晓一二,以他老人家的眼力,金陵城的风吹草动能瞒得过他?
只是他权衡利弊,选择了置身事外,不愿蹚这浑水,更不愿卷入可能牵连到谢大将军和静嫔娘娘的漩涡。
裴序此行名为查办河工贪墨,实则剑指袁守备与崔家勾结私占矿藏之大罪。如今人证物证渐次落网,他已成困兽。
孟令窈抿唇,“他此刻走投无路,便想铤而走险,掳走谢家最受宠的掌上明珠,以此要挟谢家出面斡旋,甚至……逼谢家助他脱罪或搅乱局面。”
她闭了闭眼,忧心如焚,“袁守备若发现谢家不肯就范,或者我们追查太紧,他会不会……”
“他暂时不敢。”裴序笃定道:“谢小姐是他唯一的筹码,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轻易毁掉这张牌。他需要时间,需要利用谢净秋来逼迫谢家。”
“那小山呢?”
“他打斗时受了伤,但从现场血迹来看,流血不多,那些人若要杀了他,在现场便可,无需将人带走。”裴序宽慰道:“小山和谢小姐皆是聪慧灵巧之人,你要相信,他们定会为自己谋求一条生路。但,时间拖得越久,变数越大。”
说到此处,他转向侍卫,一一交待,“立刻以这方素帕上的香气为引。此香独特,不易散尽,且谢小姐身上必然沾染更浓。调集所有能调集的人手,放出所有追踪犬,循着这香气残留的轨迹,一寸寸地搜。重点巡查袁守备及其亲信可能藏匿的据点。”
裴序一字一句报出数个地点,遍布金陵城内各地,东至靠水码头,西至无名酒馆。
孟令窈没忍住抬眸看了他一眼,无意识搓动了一下手中的素帕。
怪不得袁守备狗急跳墙,再拖上几天,裴序的剑怕是都要驾到他脖子上去了。
“……密切注意袁府所有出入人员。如有异常调动或传递消息,即刻拦截,必要时……可先斩后奏。”
“先斩后奏”四字,他说得轻缓,却透出某种冰凉的铁血意味。
“是!”侍卫领命,旋即分头行动。几道矫健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猎豹,迅速散开。
几条经过特殊训练的追踪犬被牵来,在帕子上嗅了嗅,后由专人牵引,前去小巷处搜寻。
“还有一事,需得窈窈帮忙。”人都走后,裴序握了握孟令窈的手。
“请为我引荐,与谢家老太爷见上一面。”
第95章 老狐狸 “静嫔娘娘,已有孕两月有余。……
“两位老太爷交好, 你是后辈,按理登门即可,何须我引荐?”孟令窈不解道。
裴序沉吟片刻, 道:“三年前, 我曾查办过一桩案子, 主犯乃谢家一旁支子弟。彼时谢老太爷曾亲笔致信于我, 信中言辞恳切, 意在为那子弟开脱。”他顿了顿,“我并未回信, 更未通融半分,依律办案, 那人现仍在狱中服刑。”
孟令窈恍然, 谢老太爷身为一家之主,那信他必写不可,否则家族人心难安。而裴序身为大理寺少卿, 更是当朝最不可收买的清流之一, 对这等求情信件自是不能有半分回应,否则动摇的是律法根基, 也是他的立身之本。
“所以……”孟令窈轻声接道, “老太爷对你,颇有芥蒂。”
“不止于此。”裴序目光沉沉,“哪怕没有这桩事, 我也不应与谢家走得太近。”
当年谢崇安与裴钧同朝为官, 两人分立左右相之位,朝堂之上亦是势如水火,彼此掣肘制衡。直至双双致仕归乡,方才放下成见, 以棋酒相交。
若裴序与谢家过分亲近,于两家皆是不利,更会引来圣上猜忌。
他语调平淡,“若无你引荐,此刻谢老太爷断不会见我。”
孟令窈颔首,“我明白了。你我一同前去。”
眼下情况紧急,多费一分时间,谢净秋和沈小山就多一分危险,两人顾不得规矩体面,当即前往谢府。夜风拂过,轿帘上坠着的流苏肆意摇晃,孟令窈看得心烦,一把拉开。
很快,马车抵达谢府门前。
谢府门庭气派,灯笼高悬,门房是个面容方正的老者。他一眼就认出了裴序,神色骤然一变,眼中闪过惊诧、警惕与几分憎恶交织的复杂情绪。
他刚欲开口,孟令窈随即笑意盈盈地抢先道:“李伯,这是我未婚的夫婿,他初至金陵,我身为晚辈,当携他一同拜访老太爷,还请通禀一声。”
门房李伯愣了一瞬,看在孟令窈的面子上面色稍霁,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躬身道:“小姐稍候,老奴这就进去禀报。”说罢,转身匆匆入内。
待门房走远,孟令窈侧首,压低声音问裴序:“你不会就是在金陵办的那桩案吧?”
裴序颔首,淡淡“嗯”了一声,补充道:“我亲手将人从谢府抓了出来。”
孟令窈:“……”
没把人当场打出去,可见谢家仆役的修养委实不错。
不多时,李伯快步而返,神色恭谨,“老太爷有请,二位请随老奴来。”
两人随之穿过重重院落,孟令窈视线扫了一眼沿途各处的护卫,很快垂下眼。
外头还瞧不出来,一进门感觉便格外明显。谢府今日气氛非同寻常,较她先前来时,护卫多了一倍不止。
外松内紧,不外如是。
书斋内,谢崇安斜倚凭几,手中执一卷书,天气凉了,倒是没再踩着他那双木屐。
抬眼见到两人进门,他眉头一挑,随手将书卷往案上一掷,佯装怒道:“你这丫头,自己来也就罢了,怎的还带了旁人?”
目光转到裴序身上,他唇角微扯,似笑非笑,“不知哪阵风把裴少卿这等贵人吹到老夫这陋室来了?谢家若有作奸犯科之人,少卿只管吩咐,老夫自当捆了送去衙门,何须少卿大人亲自大驾光临?”
一口一个少卿,疏远之意溢于言表。
孟令窈不以为忤,步履轻盈地走到榻旁小凳上坐下,抬手自然地替他续了半盏温热的茶,“老太爷,您老可别误会了。今日同我来的不是什么大理寺少卿,是我那位在京城定了亲的郎君裴序。他初到金陵,我这个做晚辈的,理应带来拜见您这位德高望重的长辈。”
她歪了歪头,笑道:“否则莫说您老了,便是远在金陵的裴老太爷知道了,定也是要怪我们不知礼数的。”
谢崇安轻哼一声,拿起茶盏啜了一口,斜睨她一眼,“小丫头年纪轻轻,眼睛却不大好。金陵城好儿郎无数,老夫这就为你挑几个出身清白、性情温和的,省得日后受委屈。”
话音未落,孟令窈神色微动,笑意敛去几分,抿了抿唇,声音低了下来,“净秋……也曾说过同样的话。”
提到谢净秋,谢崇安端茶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眸色深沉如渊,宛如平静湖面下暗藏的漩涡。他放下茶盏,不再周旋,缓缓道:“说罢,何事?”
孟令窈面露愧色,低声道:“她是来寻我归家的路上失踪的……”
“有心算无心。”谢崇安打断她的话,“哪怕她日日关在闺中不出,有人若想动手,自有法子诱她出门。与你何干?”
裴序适时开口,“老太爷请暂且宽心。谢小姐失踪时,身旁有在下派遣的大理寺护卫随行。他定会设法护小姐一二周全。此刻,我手下最精锐之人亦全数出动,循踪追索,凡有蛛丝马迹,定当竭尽全力。”
“裴少卿手下能人辈出,老夫早有耳闻。”他笑了一声,“就连二皇子坠马那等宫闱秘事,牵涉贵人无数,迷雾重重,少卿也能在短短三日内拨云见日,揪出元凶庆王,还了所有人一个‘明白’。这份雷厉风行,老夫自愧不如。”
他语气平淡中暗含几分讽刺。厅中三人皆心知肚明,动手的或许确是庆王,但绝不止是他。可若圣上认定是庆王,那便只能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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