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至于刚刚店里一番景象,周逸之一番穷追不舍只不过是想拿她作挡箭牌。
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她羞愤难当,继而被一阵强烈的怒意冲淡。
“大人身为大理寺少卿,消息果然灵通。”她声音陡然转冷,“连这等私密之事都了如指掌。”
裴序眉峰微隆起,“孟小姐误会了。”
“误会?”孟令窈冷笑,“裴大人既知周家不妥,又特意提醒我,难道不是知道些什么?”
裴序眸中带了些疑惑,不知眼前人为何忽然情绪骤变,像是被逼要与情郎断绝关系的痴情女子。可至少从方才店中情形判断,他可以断定,孟小姐是真心想要摆脱周逸之。
他抿了抿唇,“下官只是公务中有所耳闻,认为应当提醒。”
公务?孟令窈心中更加羞恼,从耳垂到后颈红成了一片,一时气急,连眼睛都泛起水光。
这等私密之事竟成了大理寺的公务?她越想越觉得难堪,仿佛自己成了整个京城的笑柄。
“裴大人的公务倒是广泛。”她语带讥讽,“连这等事都要过问。”
裴序抬头,直视她双眼,猝不及防与水光潋滟的黑眸撞个正着,她眼尾覆了层薄红,像是从肌肤中透出来的红晕。
与话语的尖锐截然不同,她看起来可怜极了。
裴序沉默几息,缓缓道:“孟小姐似乎有所误解。下官所言不妥,是指周家近来牵涉一桩要案,恐有不妥。”
话音未落,他便立刻皱了眉。
不该如此的,他不该向无关之人透露大理寺的案情。
孟令窈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想岔了。但方才的恼羞之语已脱口而出,此刻骑虎难下。
马车陷入沉寂,安静得能听清马蹄踏过青石板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孟令窈清了清嗓子。
“是令窈失礼了。”她轻咬了下唇,偏过头,没去看裴序,“多谢裴大人提点。”
裴序似乎沉默得更久。
“孟小姐客气了。事关大理寺公务,还请小姐切勿向旁人透露。”
孟令窈下意识点了点头,又怕裴序没看见,应声道:“我知晓。”
马车外,菘蓝声音适时响起,“小姐,前头就是五味斋了,老爷最喜这家的栗粉糕,您要不要给他带一份?”
好菘蓝!
孟令窈心中长舒一口气,暗自庆幸上车前同菘蓝交待了一番。
“家父喜欢这家的糕点。”她迅速转移话题,“还裴大人请先行一步,令窈去买些点心。”
裴序颔首,让马车停下。
孟令窈提起裙摆,逃也似地钻出车厢。冷风拂面,也吹不散她满心懊恼。
该死的梦,竟让她在裴序面前如此失态……
她恨恨咬牙,衣袖带风地闯进点心铺。
且不提孟少卿收到女儿送来的点心是如何惊喜万分,昂着头在太常寺显摆了一圈。孟令窈回府那夜辗转难眠,一想到在裴序面前丢了脸面就忍不住翻身,活像一块放在炉子里翻来覆去的栗粉糕。
直到听见外头传来后半夜的打更声,她才冷静下来,天大地大,她的容颜最大,再这么熬下去,那几日在温泉养颜的功效都要前功尽弃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阖上双眼,伏在枕上沉沉睡去。
外头守夜的菘蓝竖起耳朵听了好一阵,总算没再听见床帐内的响动,她放下心,紧了紧被子,也陷入梦乡。
后面的几日,孟令窈没再出去过,安安生生待到了过年。
同家人一起守了岁,隔天便是大年初一。
依照本朝惯例,皇帝会在初一举行朝贺,并宴请群臣及其家眷。四品以上官员皆可入席,孟令窈父亲恰好在此行列。
因父亲在太常寺办差有些年岁,孟令窈耳濡目染,对宫中诸多礼仪规矩都不陌生,加之一年总有几次宫宴,故而并未有什么紧张情绪。
由着菘蓝伺候换上一袭天水碧绣缠枝纹袄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兰钗,清雅端庄,既不张扬,也不失贵女风范。今天这般日子,不出错是最要紧的,宫中多贵人,本不是她一个小小官宦女子出风头的时候。
对着镜子确认一切妥当,她乘上去往宫中的马车。
皇宫内外早已装饰华彩,殿内衣香鬓影、锦绣成堆。
刚踏入殿门,身侧传来一道女声。
“孟小姐今日气色甚佳。”
孟令窈转头,只见素馨县主着一袭大红锦缎长裙,发髻高挽,额间点缀赤金牡丹步摇,灯火映照下端丽非常。
“素馨县主谬赞了。”孟令窈行礼道。
素馨县主打量她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芒,“孟小姐今日装扮甚美,想必又不知要引得多少才子心仪。”
“臣女萤火之辉,怎及县主仪态万千。”
素馨县主微微摇头,唇角提起,“孟小姐才貌双全,莫说什么才子,怕是连皇家子弟亦能为你倾心呢。”
第16章 皇子 皇家教子也殊为不易啊,还是我们……
孟令窈心下一凛,她与素馨县主一向少有私交,又常见她与赵如萱、林云舒等人玩在一处,无论如何也不会信她对自己抱有多少善意。
今日如此热络……事出反常,必定有妖。
她神色不变,谦和回应,“县主说笑了。令窈资质粗鄙,哪里配得上贵人。”
素馨县主不语,只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转身入了席。
孟令窈望着她的背影,想起父亲临行前的嘱托。
今年宫宴不同往常,皇家或有择媳之意。自中宫所出的大皇子夭折后,皇上对余下两名皇子颇为关切,二皇子早已成婚,但三皇子仍未定亲,朝中各家暗自蠢动,不知有多少闺秀带着目的而来。
孟家无意攀附皇室,孟令窈更是不觉皇家是个好归宿。外人瞧着光鲜亮丽,她真要嫁进去,怕是要夜夜噩梦缠身。
素馨县主那一席话听着像是褒扬,在孟令窈耳中,比赵如萱的冷嘲热讽还要恶毒。
她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心中警惕更上一层。
刚一入席,谢成玉就挨了过来,“你几时和素馨县主有了交情?竟聊了那么久。”
“我同她何曾有过交情?”孟令窈反问。
又道:“是她突然过来,说了些有的没的。”
“没有就好。”谢成玉笑容甜蜜,话语辛辣,“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孟令窈颇为赞同地点点头。
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对方知晓今天宫宴的另一重意图。
谢成玉忽地叹了口气,“可惜。我来前还报着微末希望,想着你兴许会穿红色。”
自那日在温泉别院里见好友破天荒地穿了身艳色,她就一直念念不忘。
恰如雪地里绽开的红梅,肌肤胜雪,明艳不可方物,如何不叫人心折?
孟令窈淡声道:“不合时宜。”
谢成玉扯了扯自己只绣了云纹的衣袖,点头,“我亦有同感。”
谢成玉堂姐数年前入宫,如今颇得皇帝喜爱,已晋为嫔位。如此,谢家必不能再与两位皇子有牵扯,皇帝也不会允许。
入席没多久,只听内侍高声唱道:“陛下驾到——”
殿中众人立刻起身跪拜,行罢所有礼节,孟令窈随众起身。
借着人群遮挡,她飞快扫了一眼上方。
皇帝还是一身明黄龙袍,气宇轩昂。一旁的皇后雍容端庄,不知是否是灯火太亮的缘故,妆容显得略微厚重了些。稍稍偏下的地方坐着长公主,衣衫华贵,面容端肃,全然不似那日的闲适自在。
皇帝一声令下,丝竹管弦之声响起,前头有大臣献上贺词祝祷新春,一时觥筹交错,人声不绝。
“听闻大皇子去后,皇后一直缠绵病榻,我还当今日不会出席了。”
“今日不同寻常,纵然不是亲生的,皇后毕竟是嫡母,总要掌掌眼。”
“三皇子虽母家平平,但才学出众,也得圣上喜爱,未必……”
不远处几位贵妇的窃窃私语传入耳畔,孟令窈不动声色,转移目光,看向几位皇子。
两位皇子分别居于帝后两侧,右手边身姿健硕的是二皇子齐英,生母乃是出身定国公府的德妃,一身赭色蟒袍,两年前娶了户部尚书之女为妃。
左侧身着玄青锦袍的俊逸男子,便是未婚的三皇子齐景,不似二皇子母家显贵,他的生母只是个七品知县的女儿,诞下皇子后才得封嫔位。
孟令窈与两位皇子皆无往来,只是偶尔听父亲提过几句,二皇子自成亲后就被安排在刑部历练,处事无功无过,不过没给刑部官员额外添乱就已是大恩德了。三皇子尚未入仕,但受圣上任命,替太常寺写过几次祭词。
确是摛翰振藻、凤采鸾章,就是他怎么看怎么觉着字里行间透着太傅的手笔。
由此,孟少卿感慨,皇家教子也殊为不易啊,还是我们家窈窈好。
思及此,孟令窈忍不住弯了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