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
第二天蒋弛带黎书回了学校。
彼时她还没清醒,半梦半醒地侧躺在床上微眯着眼,蒋弛敛着眼皮,朦胧中越靠越近。
在鼻尖轻轻落下一吻后,他环着肩,将人揽着坐起。
黎书整个人懵懵懂懂,没什么表情,垂着脑袋,木偶似的让他给自己换衣。
“为什么把我叫起来?”
“你忘了。”他成年后脸部线条的锋利越来越明显,清清爽爽的一张脸也有渐渐浓郁的成熟意味,眉是一如既往地墨黑向上,垂眼时也有道不清的唬人锐利,“要去学校,我昨晚跟你说过。”
她恍惚忆起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却在困意中小鸡啄米似的脑袋一点一顿,“可以改天去吗?”
瓮声瓮气,像在撒娇,“昨天好累,我起不来。”
可是脸庞却被人捧住,“不行。”
蒋弛贴很近,“你昨天答应我的,不行。”
他已经替昏昏欲睡的女朋友换好衣服,扣内衣时还不忘替她调整形状。熟练地将人单手抱到梳妆台后,拿起桌上的木梳,动作轻柔地打理长发。
黎书缓缓闭上眼睛。
蒋弛拢住一缕打结的长发,细心顺开发尾。
“我一直都很遗憾。”
他突然开口,黎书莫名心惊。
“毕业典礼的时候他们都故意在我眼前晃,到处都成双成对的没人陪我,我准备好的花都枯萎了,掉在地上时还被带着岑宁的高令远踩了一脚。”
好像看见了没等来主人而破碎在地上的花瓣,黎书抿唇,心中浮起一丝愧意。
“他们说你叁个月后会回来的,可我等到典礼结束也没能跟你说一句‘毕业快乐’,陪着我的就只有你还给我的那条项链……”
“别说了,”黎书认命似的泄了口气,“就今天,我跟你回去。”
女孩浓密的长发已被梳理整齐,窗边微微透进的阳光下,神情落寞的少年嘴角却悄悄翘起。
—
可是刚到门口,蒋弛就被一个电话叫走了。
黎书是有一点生气,可他也没办法。
这是爽约不去留学后和他爸签订的协议,不管何时何地,至少在开学前的这几个月里,这个任性妄为的大少爷,得先跟着他爸手底下的人实习。
之前不是没有过类似事情,可他大多数都能抽空找到时间解决,唯独这次,像掐准了时机,对面说什么也不松口。
电话里说着十万火急,可他看着树荫底下的黎书,只觉这里也是十万火急。
“你别搞我。”
“真没有。”声音的主人听起来很年轻,“缺了你真不行。”
蒋弛笑了,手撑在树干上,黎书半仰头,看见他眉间的阴郁,“是签字没我不行还是项目就等着一个实习生拍板决定?”
那头同样笑得开心,“那没办法了,蒋叔说了,就得找你。”
对面应该是又讲了几句话,蒋弛背过身,黎书只听见几句零星的“他故意的”,“知道我们在一起”,还有什么“专等着我到门口了才来电话”。他们说的时间不长,黎书百无聊赖地站在树底下也没听得进去,只背着手在原地转了几圈,看见蒋弛一脸苦大仇深地走过来。
他还没开口,黎书倒先发话:“你去。”
“?”
很诧异的表情,却没有黎书接下来的话更让他心里没底。
“把我留这里,你去。”
这下是真被逐出家门也不能去了。
可黎书却没有讽刺他的意思。
“我是说我在这里,你办完事回来找我。”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在树荫下格外显得水盈盈。
“你叫我来的,我才不要自己回去。你今天就是去外地办事,也得在校门关之前赶回来陪我。”
“你今天就是得和我在一起。”
越来越不能控制的弧度,一点点扩大,放开,再放开,直至确切看见女孩眼里的肯定,直到确人她不再退缩的占有欲,这难能可贵的,一点点算不上叫板的小脾气,让他越来越激动,越来越难以自抑。
拥抱是带着盛夏蝉鸣的爱意,眷恋着也深深吻在心底。
“我知道,我一定会回来陪你。”
—
“小姑娘!”
浓荫蔽日,门卫在窗口冲她招手。
“你也是今天回来看老师的吗?”
一小段路程,黎书小跑过去,手撑在窗台上仰头。
还是那个熟悉的大爷,笑眯着眼,指着桌上。
他已经忘了这个小女孩曾奇奇怪怪地抱着一个大箱子进校,也忘了自己曾看见她失落的身影后发出的关心,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他只是凭借着模糊的记忆,在这个盛夏的毕业季,依稀辨认出熟悉的身形。
“我记得你是高叁的吧?这里有你们之前的信,大部分都被取完,只剩下这些无人认领。我一直走不开,如果方便的话,你能帮我带上去吗?”
很久没见过这个东西,黎书只在回忆的角落里才能找到一些被刻意忘记的回忆。
“剩的不多了,你看。只有十几封,你要是去教学楼,能顺道带上去吗?”
箱上泛着夏日过盛的白光,她点点头,语气轻松——
“可以啊。”
—
黎书抱着信箱,慢慢朝教学楼走去。
不大的箱子,晃起来只有轻微的声音。
门卫怕她抱不动,还提出单独将信拿出来用袋子装上。
“你等等啊——我这儿有钥匙——”
褪色的箱门打开,她看见门卫微躬着身,伸手在里面摸索。
一封封平平无奇的信件被取出来,别无二致的信封,却有着相同的收件人姓名。
“黎书……黎书……还是黎书……嘿,这么多封,怎么全是这个什么黎书收。”
门卫乐呵呵地转身,却看见女孩惊诧的神情。
“高叁二班,黎书收。”
从转学到高考,叁个月,十二封。
坐在教室的时候,黎书想了很多。
初听的惊讶,在看见信封上的字迹时有了答案。
她没有让门卫用袋子装起来,而是放回原处,仍旧抱走信箱。
她没有看里面的信件。
叁个月,十二周,九十一天。
她看不完,也不想看完。
应该等那个写信的人回来念给她听才好,黎书看着关上的前门,心想。
“嘭——”
教室门终于被人推开,有人逆光走来,高大的身形,呼吸微喘,额带薄汗。
他掩饰着奔跑过后的心跳走到桌前,却从身后拿出一束鲜花。
“在等我吗?同桌。”
一如既往地桀骜,高调,却俊得令人心惊。
骤然被一大束娇艳欲滴的玫瑰占据视线,黎书愣神,连想说的话都忘记。
“你干嘛啊——”
“总要带点东西给你。”他很自然地坐上课桌,一条长腿支着,手里花顺势放上桌面。
表情越是轻松,额上的汗越明显。
“出去一趟,总得拿点什么回来赔罪。”
峰峦似的浓眉微微上扬,连着嘴角上翘的弧度一样,因着跑步还未平缓的胸膛微微起伏,阳光倾斜,映出琥珀色的浅瞳。
“怎么样,喜欢吗?不如我毕业时给你订的那束,不过临时买的,也还凑合。”
他还没注意到桌上的信箱,头微微偏着,躲避照过来的阳光。
“不喜欢。”
挑眉。
黎书看见他略带诧异的眼睛。
“那你喜欢什么。”蒋弛脾气倒好,“你要什么,我买给你。”
“没诚意。”
他现在真有点想笑了。
被汗浸湿的剑眉凑近眼前,偏着头,呼出的气息清冽。
没有难闻的味道,黎书知道,每次抱她之前,他都会先把自己弄干净。
蒋弛鼻尖贴近,只有一个指腹的距离,睫毛扇动的时候好像都能交缠在一起,他勾着唇,继续好脾气地问询。
“那怎样才算有诚意。”
他想亲她。
黎书瞳孔里映出越来越近的身影。
“我要你念给我听。”
停住了。
蒋弛不解,“什么?”
被忽视好久的信箱终于被女孩敲击发出声音,她靠在耳边,甜甜腻腻。
“我说——”
“蒋弛——我要你把写给我的情书念给我听——”
声音突然在耳边放大好几倍,蒋弛后退,瞥见黎书恶作剧成功后幸灾乐祸的表情。
捂着嘴,笑得像只偷到鱼的猫。
她还要再凑近,再对准那只微红的耳廓——蒋弛腰往后仰,躲避女朋友幼稚的袭击。
她改成趴在信箱上,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
“没诚意。”
嘴巴却俏皮地撅着,看不出一点生气,脑袋一下下地在垫着的手背上摇晃。蒋弛跟着敲两下信箱,“哪儿来的?”
咚咚声掩过女孩没藏好的笑音。
她慢慢摇头,“不告诉你——”
嘴巴张成一个小小的“o”型。
黎书吐舌,冲他眨了眨眼睛。
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没看清他怎么动作,靠向座椅,下颌被抬起——
“唔……”
蒋弛亲了上去。
早就想做的事,现在才实行。
一来就伸舌吮吸,捏脸咬唇一套动作做个彻底。一吻毕,黎书气喘吁吁,起伏比跑过来的人还要剧烈。
蒋弛抹去吻出的口津,“现在,够不够有诚意?”
女孩的眼睛比叫他回来陪伴时还要晶莹。
黎书咬唇,再吸气,“你犯规……我没叫你……”
又被堵住。
这次是温柔的轻缓舔舐。
另一手在脑后托着,捏住下颌,吻进心里。
教室内响起糜糜水声,连风也不再清晰。
直到女孩再也承受不住地脱力,蒋弛偏头,埋进嫩白的颈窝里。
“够不够有诚意?”
呼吸沿着脖颈,攀进被情绪染红的耳朵里。
犬齿咬上耳垂,“这样消没消气?”
再来就要出事了,黎书攀着他肩颈,已经感受到灼热的硬挺。他挤进一条长腿放在黎书腿间,依旧坐在课桌上,身体微微前倾。
想到这间教室里曾发生过的事情,黎书脸红着,抵住的手微微用力。
蒋弛偏头,贴着细颈一寸寸烙印。
吻至小痣处,他叼住那块薄薄的肌肤。
“黎书,我想你。”
“黎书,我想见你。”
“黎书,我能不能来找你。”
……
黎书托起他的脸,“你在说什么?”
“我的信。”眸染情欲却坚定,蒋弛轻轻含住她的指尖,“你不是要听?”
一切又好像变了场景。
“小小,你现在在哪里?我很想你,很想见你,最近做梦,天天都是你。别生气,我不会来打扰你,我会听话,不会再让你烦心。他们都希望时间过得慢一些,我却不是,我恨不得快一点,再快一点,最好明天睁眼就已经高考完毕,这样我就可以来见你。小小,我真的很想你。”
第一封。
“小小,我们再见面的时候能不能重新拍一次合照?这张太久了,我刚才发现,那天的路灯居然挡住了你的一点侧影,下次我们一定要重新拍,在新开的那个游乐园里,我记得你说过很想去。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啊,小小,我好想你。”
第二封。
“小小,我昨天差点打电话给你了,还好忍住了。怎么第叁周还没过去,小小,我真的好想你。”
……
第叁封、第四封,蒋弛念到结尾,含着指尖吻上去,“小小,还要听吗?”
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黎书想念信”。
如果不是亲耳听见,她不会相信,这么卑微的语气,出自蒋弛的手笔。
他又往后摸索着找到信箱,手在顶上寻找,试探着伸进去拿信。
黎书轻轻握住。
“不用了。”
对视着,两双炽热的眼睛。
“蒋弛,我也想你。”
“我原谅你。”
所有送不出去的信,最后全都有了回音。一如那个炎炎夏日女孩伏在桌上一笔一划写下没有署名的感谢信,一如叁个月前少年靠在桌边安安静静记录下的澎湃爱意。桌箱是空的,少了个凳子,他没有同桌了,写信的蒋弛顿了顿,继续移回目光执笔。
黎书趴在桌上问他,你为什么要写这么多寄不出去的信?
蒋弛别好她跳脱出的长发,揉着脑袋笑了下。
他说,你等会儿。
于是蒋弛再回来的时候,黎书惊讶地发现,他手上多了个篮球。
一个印着“xiaoxiao”的粉色的篮球。
“还你的礼物,替那个不长眼的‘蒋弛’给的赔罪礼。”
信应该还你,心意也应该回应你。
他还说,同桌,你好。
像两年前那个女孩主动打招呼的下午一样。
“同桌,你好。”
她笑得眉眼弯弯,露出两颗洁白的虎牙。
“我叫黎书。”
“我叫蒋弛。”
“请问你——”
两道声音在脑海重迭。
“可以帮我补习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