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夏日河风凉爽,所以柳谷雨沿河摆了几张桌椅,趁夜市热闹多赚一些钱。
但入了秋,天气一日一日变冷,天黑得也早,这夜摊的钱可就不好赚了。大多人嫌冷,不爱在夜里出门,所以秋冬两季,食肆关门得早些。
送走最后一个客人,柳谷雨又喊张耘写了明天要买的货单,叮嘱两句才出了食肆往家的方向走。
秋冬天黑得快,这时候也只能借着左右摊店的挂灯照路。
夜里的河风实在太冷了,饶是柳谷雨穿着新棉衣,带了兔毛的护脖也不敢坐船走近路,宁愿多绕一圈走回去。
他走到一半就发觉不对劲,似乎有人一路跟着他。
“什么人!”
柳谷雨心跳快了起来,先是下意识紧了紧兜里的钱袋,想着要是劫财那就丢财保命,钱还能赚,命可只有一条。
他心惊肉跳转过头,这才发现是李有梁跟在他后面。
柳谷雨松了一口气,可眼里的警惕并没有消散,他蹙着眉看向李有梁,沉声问:“李秀才?你跟着我做什么?”
李有梁嘿嘿笑了两声,快步走向柳谷雨,嘻嘻哈哈道:“柳老板想多了,回果子巷只有这一条路,哪里是我跟着你?是我与你同路啊。”
柳谷雨眉头紧紧皱着,没再理会李有梁,扭头就继续往前走。
李有梁也住在果子巷,他非说自己回家走这条路,柳谷雨还能不让他走?
自然不能。
他只能和李有梁各走一边,离得远远的,也不愿意再搭理他。
偏李有梁是个脸皮厚的,柳谷雨走左边他就跟左边,走右边他就跟右边,现在又嬉皮笑脸凑了过去。
还说道:“柳哥儿,我买了八宝斋的蝴蝶酥,给你尝尝?”
柳谷雨眉头紧紧拧着,嘴巴也紧抿,不太高兴地说道:“不用,我吃过饭了。”
李有梁被拒绝了也不生气,又收起糕点从怀里摸出一根绿色布带。
他又说:“我刚才在摊子上见着了一条抹额,绿颜色的,我一看就想起你了,瞧着和你很般配。专门买来送你的。,不要糕点,就把这个收下吧!”
柳谷雨低头一看,果真是一条绿色的印花抹额,至于印花印的什么花儿?
是一枝桂花树,树下栖着一对鸳鸯。
李有梁还在说:“这抹额可用的好料子,摸起来软软滑滑的,我专门挑的印花,这印花也不硌皮肤,送你了!”
柳谷雨真气笑了。
就算他是穿越来的,也知道在这儿,可没有外男会送哥儿抹额。
这是不要脸的登徒浪子才会做的事情。
柳谷雨退后一步,冷冷看向李有梁,问道:“李秀才,你这是做什么?你家中有妻,怀胎九月,这个月就该生产了吧?”
李有梁却像是没有看到他眼底的怒意,还嬉皮笑脸贴上来,甚至伸手想要去拉柳谷雨的手。
“我那娘子……她自生了银子后身形就走样了,如今又怀了孕,肚皮上更是长了蛇虫一样的深色斑纹……啧,你一说我就忍不住犯恶心……哎,不提她了。我可听说了,你男人早死,你也是个寡夫,就不想着那事儿?不如和我……”
他嘻嘻笑着去拉柳谷雨的手,但柳谷雨很快躲了过去。
他又见前面左手边靠墙放着一摞柴,里头插着一根半臂长的尖锐棍子,柳谷雨悄悄靠过去,想着李有梁要是再动手动脚,他就将其抽出来狠狠扎他的下/身。
手刚摸了上去,忽然看到前面亮起两丝光亮。
“你在做什么?”
是秦容时的声音,柳谷雨听出来了,立刻抬头看,正好看见一身深灰衣裳站在巷口的秦容时。
他手里提着一盏灯笼,目光如炬直直看向二人,灯笼里的火光照进他的眼睛,眼中眸光冷如利刃,似要活剐了李有梁。
柳谷雨丢开木棍,快步朝着秦容时走了过去,问道:“二郎?你怎么来了?”
秦容时看他一眼,然后朝着李有梁走了过去。
李有梁也没料到自己会在这儿遇到秦容时,又尴尬又心虚,等人走到近前才反应过来自己手里还拿着那根抹额。
他慌忙要藏,可秦容时却快他一步将其扯了过来。
秦容时攥着那根柔软的抹额,借着灯笼里的火光细细端详,很快看清印花上的桂花和成双成对的鸳鸯。
“……南山一桂树,上有双鸳鸯。千年长交颈,欢爱不相忘1。”
秦容时的语气听不出分毫怒意,声音悦耳轻缓,仿佛坐在学舍内翻了书本朗朗阅读,可李有梁听着却是头冒冷汗。
李有梁抖了一下,看着秦容时下意识就要说话:“秦、秦同窗……我……”
李有梁原先是有些嫉妒秦容时的,可重阳诗会上,他躲在暗处不敢冒头,看着秦容时得了众位先生和学政的夸奖,他就知道这人自己是比不了的。
他磕磕巴巴说话,秦容时并没有理会,他将手里的灯笼靠墙放着,然后将手里的长条抹额抖开,借着灯笼里的火苗点燃。
下一刻,他又微笑着翻开李有梁的手掌,将烧起来的抹额往他手心里放。
“秦、秦同窗!你这是做什么!秦同窗!秦容时!”
李有梁慌了神,被秦容时钳住手臂的时候还没有回过神,等反应过来秦容时要做什么的时候,自己的手腕已经抽不回来了。
秦容时的力气太大了。
火星子燎在他手上,痛得李有梁一会儿握拳,一会儿摊手,尖叫了好一阵。
这根抹额烧了一半,火越烧越大,眼瞅着要烧到自己的袖子了,秦容时这才松开手。
拍了拍沾到自己衣袍上的飞灰,又淡淡瞥一眼握着手痛叫的李有梁,唇角噙着微笑说道:“李同窗,自己的东西可要自己收好了,别给错了人。”
李有梁痛得蜷着脊背,可袖子也沾了火星烧起来,急得他一通猛拍猛挥。
火没了,掉在地上的抹额也被他踩灭,已经烧掉大半截,只剩黑乎乎一团,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李有梁是又气又怕,捧着右手一通吹,痛得快哭出来了。
他还说:“秦容时!你仗势欺人!你有院长撑腰又怎样?学政对你青眼相待又怎样!你这是欺凌同窗!曾为欺压同窗就被革了功名!你是案首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要去学政那儿告你!”
秦容时嗤笑一声,道:“去,你最好明日就去。”
说罢,他提灯又转身往柳谷雨走去,一把拉住人就走。
柳谷雨被他拉得往前扑了半步,忙小跑着跟上,边走边说:“我和他……是他跟着我的!”
柳谷雨的声音就像一瓢清凉的水,很快浇灭秦容时心口燃烧的火焰,他不由放慢了脚步,侧脸看向柳谷雨。
“我知道。”
秦容时先说了一句,顿顿又问:
“他纠缠你多久了?”
柳谷雨连忙说:“这几日他常来食肆吃东西,不过只有今天跟着我回来了。”
秦容时沉默片刻,又说道:“他给你的东西都不要收,尤其是抹额。”
说完,秦容时似乎还觉得不够,想了想又道:“以后晚上我都到食肆来接你。”
现在的柳谷雨可不是刚穿越过来的柳谷雨了,这些事儿他都懂,他立刻猛猛点头,脑袋栽得跟捣蒜似的。
“我知道,我知道,这东西哪能随便要!”
他说完又忽然想起李有梁方才的话——“这抹额是印花,也不硌皮肤”。
柳谷雨蓦地想起还束在自己头发上的发带,白底青纹,印着柳叶枝,也是一条印花发带。
这发带还是几年前秦容时送的。
印花……发带……
当真是发带?
当真不是别的东西?
他下意识伸手攥住垂下的柳枝发带,软绵绵的,这是秦容时送他的第一样礼物,他用了好多年。
可那是的秦容时才多大?哪里懂这些?
正摸着,正思索着……秦容时忽地又偏头看向柳谷雨,正好看见柳谷雨捏着那截发带发呆。
目光撞了上来,柳谷雨心一慌,连忙松了手。
但秦容时还是看见了,目光先落在垂在肩头的发带上,又直勾勾望向柳谷雨。
那目光炽热,灼灼烫人,似藏了汹涌澎湃的情意,热烈如火,半点儿不加掩藏、不知收敛。
半晌,他目不转睛看着柳谷雨,盯着人的眼睛低声说道:“这条旧了,等我过些日子给你换一条新的。”
柳谷雨是个厚脸皮,可这一下也被盯得不敢与人对视,慌忙错开视线,又连忙摆手,心慌意乱说道:“不用!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