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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叔父 第127节

  等了片刻,他才又道:“臣还有一事回禀,据彦大人说,庾祺等人在路上还遭遇了几个杀手,这几人清楚的知道他们的姓名身份,却不说缘故就要他们的姓名,幸亏那个庾祺有些身手,这才反杀了那几个杀手,尸体送回南京城,据尸体脸上的刺字来看,那几人皆是些作奸犯科的死囚,为首的叫蒋大,是刑部关押的几名死囚,可巧事发前半月,刑部的名册上有几名囚犯暴毙。”
  周颢缄默片刻,反问刑部尚书贺大人,“贺爱卿,你的大牢里跑了几名死囚,这事你知不知道?”
  那贺大人年事已高,慢慢吞吞颤颤巍巍地跪到地上,答得沉声静气,“此事罪臣尚不知情,大概是有死囚的家人疏通,管大牢的人想出个李代桃僵之计,将几名死囚私放出大牢。无论此事到底如何,臣都有失察之罪,请皇上治罪于臣!”
  周颢一双眼睛在他银发斑驳的脑袋上悬了半日,“你身为刑部尚书,的确有失察之罪,不过你总管一国刑名事物,许多要务缠身,大牢里的事你不免有失管之处,就革你半年的俸禄,以儆效尤。”
  说着,向扶手上一歪,朝下挥了挥胳膊,
  声音听着满是乏累,“回去吧,把此事查清楚,三日后将刑部徇私的官吏都呈上来,论罪处置。”
  殿内议到此节,偏又有个小太监端了药及至殿外,沈荃故意上前同他大声搭话,“到服药的时辰了?”
  那小太监一样高声答话,里头这班大人一听,不敢耽误龙体,只得跪下请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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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9章 出皇都(廿三)
  少顷见殿门大开,几位大臣垂首退出。沈荃接过汤药热茶端入内殿,周颢正立在书案的熏笼前烘手,听见动静不为所动,直望着白晃晃的窗户出神。
  只等沈荃将药和茶放在炕桌上,到背后来请,他方慢慢蹒去榻上坐下,“那个庾祺带着九鲤走了?”
  “回皇上,奴婢恐皇上有话要问,叫了个小太监先领着他们出宫去了。”
  到底是跟了几十年的老太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沈荃陪着他的时日竟比先皇还多。这奴才最了解他,他当然有话想问,可那些话问来问去都只是猜疑,谁也不能肯定当年善姮到底有没有背着他与丰王发生私情。
  但她的确背叛他助丰王篡改遗诏,她就是要报复,见不得他当皇帝。大概是因为他许诺她要讨她为侧王妃这事没能做到,所以她恨他,连给他生了个女儿也不给人知道。
  女人爱起来恨起来都叫人没办法,这一刹那,他忽然带着一丝无奈的纵容的意味,打心底里原谅了她——
  他同时在心里喃喃念着九鲤的名字,伛着背,脸低得不给人察觉他带着点笑意。未与九鲤照面时他还拿不定她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女儿,可自从早上与她一相见,他几乎心里就有了答案了。
  他想来想去,不知问什么好,“‘九鲤’这个名字是谁给取的?”
  沈荃踌躇一会,不敢隐瞒,低声笑道:“奴婢问姑娘了,姑娘说是庾祺取的。”
  “她从前没有名字?”
  “姑娘说那时候太小,不记得了。”
  周颢阴沉着脸,“这名字太小家子气了。”
  沈荃吹了吹药,随身附和,“是这话呢,想是庾祺没读过多少书,一介平民,能有多少见识?”
  他心里稍觉畅快了,接过药碗,“查到什么没有?”
  “去出事的山茶园和青鸟阁看了看,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沈荃笑道:“刑部的秦大人和大理寺的邹大人在刑事上这样老道都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庾祺再厉害,到底浅见寡识。”
  周颢吃完药,紧着又用水漱口,接过帕子揩了嘴,将帕子重重掷在炕桌上,“才刚陈大人说那庾祺身手不凡,是有些本事的,可别小瞧了他——”
  沈荃把脑袋低垂下去,少刻才低声道:“不过要不是他这本事,也许当初连姑娘也跟着葬身火海了。”
  说着又笑了笑,尖细的嗓子里莫名含着一丝慈爱,“皇上是没瞧见,那丫头很有些胆色,才刚在山茶园那头,她说话不留神得罪了贵妃娘娘,险些惹娘娘生气,她面上瞧着很是惧怕,可奴婢看得出来,她心里倒很沉稳。”
  周颢呷过一口热茶,“怎么会在山茶园碰见贵妃?”
  沈荃一壁收拾药碗一壁笑道:“娘娘在山茶园外头那亭子里坐着散闷呢,奴婢领着庾祺和姑娘一去就碰见了。”
  周颢笑了笑,“贵妃跑到那四面漏风的亭子里散闷,真是好雅致——”
  “嗨,姝嫱是娘娘宫里的人,娘娘一向体恤下人,到那里去,自然是关心案子的进展。”
  周颢睇他一眼,“贵妃和九鲤除了案子,就没说点别的?”
  “这倒没有。”
  周颢顿了片刻,转了话头,“你听见没有,方才陈举说庾祺还有个叫杜仲的徒弟,来京路上被人毒杀了——”
  “奴婢倒从未听庾祺和九鲤姑娘说过这事。”
  “按陈举他们的意思,这个杜仲是因为被人怀疑是九鲤的同胞兄弟才遭此毒手,你觉得呢?”
  沈荃忙跪在榻前,“朝堂之事,奴婢不敢胡乱猜疑。”
  “朝堂之事,连你也觉得是朝中之人所为。”周颢笑缓缓下榻,踅到案后去,一手在案上轻轻敲打,扭头向着窗外长叹,“我何尝不知道,陈贵妃善妒,三十来岁才诞下一个皇子,又是当下我唯一亲生的儿子,不单她怕这份‘唯一’的荣耀被人撼动,二陈也怕。怪我这些年心有余而力不足,以致二陈日益势大,真可谓养虎为患,祸乱朝纲。”
  说到尾后,他敲桌的力度大了些,沈荃心内一振,跪在案前拭泪道:“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奴婢是眼看着皇上长大的,皇上还是王爷的时候就废寝忘食地替先帝分忧,登基以来,更是焚膏继晷操劳国事,平外敌,正朝纲,创建丰功懿德,即便近些年龙体欠安,也仍是日夜为江山社稷忧思忧虑,历朝历代,敢问哪位君主有皇上这份心力精神,就是神仙圣人也未必万事俱全,若皇上自责自咎,天下人都该羞愧而死!”
  周颢自在椅上坐下,悬着眼睨他一会,方慢慢点一点头,“这回死的虽只是个小宫女,却牵连昭王陈家乃至贵妃,路上已死了个杜仲,又冒出几个杀手来,只怕九鲤身边仍是危机四伏,你要替,替善姮看护好她。”
  “请皇上放心,奴婢回头就调几个影卫时刻护紧姑娘的安危。”
  未几沈荃告退出宫,归家不多时便有奴才来禀报,说庾祺九鲤离宫后在街上用过午饭,已会同邹昌等人往刑部去了,大约是去查看尸检的案卷。
  那案卷上不单记明了死因,连伤口的大小深浅也记录得十分详细,再有身上的各式伤痕都一一写明,庾祺细数下来,这姝嫱身上果然如沈荃所说,有淤青七处,疑似抓痕十一处,新伤居多,下.体有撕裂的痕迹,俨然强.奸所致。
  九鲤并着脑袋看了半天,却觉得有些不对,在他耳边低声道:“叔父您看,有两处淤青三处抓伤是旧伤,肯定是死前几日就形成的伤痕。新伤看起来好像是临死前才与人打斗所致,可从这些伤势来看,都像是女人所为,只有女人才爱用指甲抓人。”
  给那秦济听见,笑哼一声,“姑娘这话说得太片面了,情急之下什么都有可能,也许那男人紧抓住她的身子,她左右挣扎,这才被人的指甲刮伤。”说着,他走到案前,将桌上那把匕首捡起来,“要紧是她胸前的致命伤,和这把匕首可谓严丝合缝,这把匕首就是凶器无疑。”
  那匕首上嵌着象牙和红宝石,正是昭王的随身之物。庾祺走去接了来,拔出匕首与案卷上伤口的情形细细比对,不错,果然是凶器。
  他将匕首递给九鲤,望向邹昌道:“可是邹大人,我记得您说过,在案发前昭王就遗失了这把匕首,那就是说,有可能有别人用这把刀杀的人?”
  秦济脸色不悦地先插进话,“庾祺,你这话的意思是有人借刀杀人,栽赃嫁祸?你有什么证据?没有证据的事最好谨言慎行!哼,这里是刑部内堂,不是你南京的同寿堂!”
  庾祺含笑走到左首椅上,旋身坐下,“秦大人,我并没有说是有人借刀杀人,这话是您自己说的。”
  那头叙白瞧过匕首,也道:“即便有人说这话,也是合情合理的怀疑,秦大人是刑部官员,难道连合理的推测也不许?”
  秦济益发重重地冷哼一声,“齐叙白,你已经被革职了,别在这里摆你县丞大人的架子,眼下你虽有功名,却不过一介书生,许你进刑部是看王爷和邹大人的面子,你别给脸不要脸。”
  九鲤与张达站在左边最尾一张椅后正捧着匕首细看,终于察觉这堂中气氛剑拔弩张,二人抬额窥他几人一眼,只见庾祺翛然坐在左首,邹昌气定神闲坐在右首,秦济叙白上下而立,各有愠恚。
  如今凡见过面的官员,都因九鲤心照不宣的身世秘密而待她十分客气,她想着劝一句还使得,便走上前笑道:“凶手一点眉目还没有呢,几
  位大人就要为他吵起来了,这多不值当啊。”
  邹昌旋即点头笑道:“不错,还是言归正传吧。在案发大约七.八天前,昭王府里服侍王爷更衣的两个丫头曾发现这把匕首不见了,而发现的前一日,王爷曾到京郊打过猎,怀疑是丢在了山上,还派十几个家丁去山上找过,却没找到,满王府的下人都可以作证。”
  九鲤转向邹昌,“这么说,也有可能是有心人偷了这把匕首?”
  邹昌瞟了眼秦济,笑道:“也可以这么怀疑,王爷在京不喜欢摆架子排场,这个习惯秦大人想必也有所耳闻,王爷常微服出行,身边往往只带一两个随从,若有心人要偷,也不是偷不到。”
  因这话此刻出自九鲤之口,秦济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点点头,走来邹昌身旁坐下,“也是这个缘故,此案才成了悬案。”
  九鲤走去庾祺身旁,见他攒着眉又在翻阅尸检案卷,便俯下身去悄声问:“叔父,还有什么不对?”
  庾祺轻轻摇头,再看两眼便将案卷搁置,“死者姝嫱在宫内有没有什么仇人?两位大人查问过没有?”
  秦济不耐烦道:“查过了,姝嫱今年二十岁,保定府人氏,家中只有爹娘,十五岁选入宫中,先在尚寝局当差,掌灯烛事宜,去年冬天才调任到贵妃娘娘的苍梧轩当差,掌贵妃娘娘的日常膳食用药,在尚寝局没听说她与人结过仇。”说到尾后,他的神情显然有些犹豫,声音亦低了下去。
  庾祺心内了然,接着追问:“那她在苍梧轩可曾与人不和?”
  邹昌向旁瞟着秦济,见他不愿说,便笑道:“这个我和秦大人也查问过,这个姝嫱在苍梧轩当差的一年,常常挨罚。据苍梧轩的六个宫女两个太监说,她做事丢三落四粗心大意,所以掌事姑姑生气时,难免掐打她两下,也常罚没她一些薪俸。”
  九鲤马上想到早上陈贵妃身边的那个盛气凌人的宫女,“这位掌事姑姑是不是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眼睛细长,个子高挑,身量纤瘦?”
  邹昌道:“不错,她叫韩蕴儿,自从贵妃娘娘选入宫中,一直服侍其左右,直到娘娘封了贵妃才升任苍梧轩的掌事姑姑。”
  庾祺一手摸着下巴歪在衣裳沉思一阵,觉出点不对,“皇后早在十年前就病逝了,按名位眼下后宫之中应当是贵妃娘娘最高,该是她执掌后宫,想必贵妃娘娘宫中当差的都是些最精明强干的宫女,敢问这么一个粗手笨脚的宫女,怎么会安插到苍梧轩去当差?若是早先没发现,后来发现了,也该及时撤换这个宫女,”说着,他端正了身子笑问:“难道还会是因为宫中人手欠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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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0章 出皇都(廿四)
  庾祺问完,双眼随意地朝秦济看着,目光却显出两分逼人的态度。秦济一时不好答话,只怕稍有不慎给陈贵妃添什么嫌疑,便稍稍避开眼,拇指刮着唇上的胡须,做出一副仍在思索的样子。
  半晌不闻他吭声,邹昌便笑着将腿翘起来,接过话去,“这件事本官曾问过沈公公,听说是去年年节底下那姝嫱往苍梧轩去送灯烛,远远地就被皇上瞧见了,皇上说正巧苍梧轩缺个宫女,就随手将她指给了贵妃娘娘。”
  这事奇怪,皇上日理万机,哪有工夫亲自安插宫人?九鲤歪着眼看了下庾祺,“贵妃娘娘竟得宠至此?皇上还亲自为她指派宫人?就算是皇上指派的,她做不好事,该换不是一样能换?”
  邹昌秦济二人皆不作声,稍后秦济才道:“圣意谁敢胡乱揣测?宫闱之事,更不能随意置喙。”
  九鲤只得咽下唾沫,不好再追问。那头叙白却像有所领会,笑道:“敢问二位大人,这姝嫱姑娘是不是长得有几分颜色?”
  见秦邹二人皆轻轻点头,九鲤恍然明白了,皇上大概是被那姝嫱的美貌吸引,所以留意到她,正巧苍梧轩缺人使唤,便将人安插在内,日后他常到苍梧轩走动,也能时时见得,这份用心,就算姝嫱差事当得再不好,陈贵妃也不敢轻易撤换人手。
  哼,看来不论是平民是帝王,可见都是好色!九鲤想到此节,不由得把目光转下来,落在庾祺高挺的鼻梁上,他的鼻梁挡住了那一边的眼睛,这只眼睛微微低垂着,目光散漫地落在地上,不知在想些什么,此刻安静得像尊象牙雕塑的神像,仿佛没听见大家议论。
  喁喁碎碎的谈论声中,他忽然抬起头,向门外望了一眼,起身朝邹秦二人打拱,“天色不晚了,不敢再劳累二位大人,草民等这就先告辞了。这尸检的案卷能否誊录一份,让草民带回去仔细斟酌?”
  秦济这回倒未多说什么,叫了个文吏来当场誊写一份交与庾祺,不冷不淡地叮嘱一句,“庾大夫,这里不比南京,凡事可要三思而后行。”
  庾祺带笑谢过,便领着九鲤三人辞出刑部大门。倏地一阵寒风钢刀似的刮过,九鲤鼻头一酸,猛地打了个喷嚏,庾祺随即侧过身,将她的斗篷拉了拉,重新解开系好。
  不知几时这外头又下了一阵雪,将街上的车辙印和脚印都重新掩盖住了,那石狮子底下候着两辆马车,车顶上也覆着一寸深的白雪,在日薄崦嵫中,显得格外凌厉明亮。
  时近晚饭,街上显得愈发零落了,这时候要去昭王府已有些迟了,叙白便歪过脸和众人道:“天晚了,咱们还是先回去用饭,明日再去王府不迟。”
  可巧九鲤肚子里咕噜叫了一声,庾祺听见,便点一点头,先一步朝石阶底下走去。不想九鲤冷不防在后头踩滑了一下,一个趔趄险些扑下台阶,亏得他闻声掉转,一把将她接在怀里。
  “怎么这么不当心?”
  “这鞋底子有些滑。”九鲤嗔道:“不知道京城的雪竟这样多。”
  叙白在后头要拉她,终是慢了一步,只得眼瞧着九鲤微微红着脸从庾祺怀中退出去,刚好又一缕寒风拂来,在他心里扫荡了几回似的。
  庾祺朝九鲤脚下瞥一眼,她脚上穿的是一双软缎白靴,虽用了双层缎子缝制,终归是薄了,难抵北方的凌厉天气,何况这料子雪里踩一踩就湿透了。他道:“明日在街上找一找有没有卖现成羊皮小靴的。”
  叙白咳了声,清一清干涩的喉咙,走上前来搭腔,“回去问问杨管家,他对京城熟得很,哪里卖什么他一清二楚。”
  不想庾祺九鲤皆不搭话茬,转身朝前一辆马车款款走去了。
  偏张达觉得眼下是住在齐家旧宅,怕面上过不去,免不得
  笑呵呵敷衍叙白两句,“咱们入京就下雪,不知要冷到什么时候,看来明日我也得上哪里寻摸一件皮袍子穿,齐二爷也替我问问杨管家哪里有卖旧皮袍子的。”
  马车驶在路上,九鲤扭头撩开窗帘瞅了一眼,外头是白而冷的世界,苏州就不如京城下雪下得多,积也积不厚,风更不似北方这般萧瑟。她对京城的任何一点都没有印象了,故乡成了他乡,感到种沦落天涯的孤寂。
  好在庾祺就在她身旁坐着,她把脑袋搭在他肩上,“叔父,早上您见到皇上,觉得我有哪里长得像他的没有?”
  她的双手攀着他的手臂,他斜下眼,拉过她一只手握住,“你不是说上京来寻生父原是为了我们两个的事,既如此,认不认得到,又有什么可伤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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