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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叔父 第124节

  邹昌依旧捋着须澹然一笑,“这就是皇上该裁夺的事情了,由不得我等臣下置喙。”
  说着拔座起身,就要告辞,叙白忙离席送他出府。庾祺三人亦相继回房,雪仍未止,园中早是银装素裹,处处更显得这齐家旧宅冷清衰颓,东零西落。
  不过他三人所居客院倒还好些,听说从前是齐叙匀的院子,与叙白的院子比邻。院中有东西厢并一间正房,庾祺自然占居正房,旁边有一耳房住着个老婆子,专管招待他三人。那婆子见他三人并进了正屋,忙在耳房里瀹了茶来,又生了炭盆,罩上熏笼,退出去留他三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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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4章 出皇都(十八)
  按说叙白送邹昌一路出来,走到幽僻处,邹昌因说起九鲤的话,“我曾听王爷说,那位九鲤姑娘大有可能是皇上和全姑姑所生,可有此事?”
  叙白淡淡笑道:“这只是我和王爷的猜测,到底是不是无从得知,这回带她上京,一是为拿她引庾祺帮忙查清此案;二来也是想查清此事。若她果然是皇上的血脉,我们手上也算多握着一张牌。”
  邹昌默了片刻反剪住双手睐他一眼,“倘她真是公主,你是想迫不得已之时,用她来胁迫皇上?”
  “我也不清楚。”叙白微微仰起脖子望向天,雪仍下着,天色昏暗,益发看不清了。他笑了一笑,“我带她上京不过是想防患于未然,至于到底用不用得上这张牌,还得看王爷到底如何打算。”
  邹昌凝重点头,“我请沈公公举荐庾祺来侦办此案,沈公公后日肯定要先见一见庾祺,到时候沈公公一见这位九鲤姑娘心里就有数了,他可是从皇上十来岁的时候就伺候皇上了,皇上的事没有人比他清楚。”
  “我也是这个意思。”
  皱昌伸手在他面前点了一点,“还有,王爷这回涉案,谁看不出陈家已是迫不及待了?龙体违和不是一日两日了,皇上如今已有一个月没上朝了,各省事宜都交由内阁代批,只有要紧的大事才召集大臣在寝宫商榷。眼下再不破釜沉舟,将来还不知有多少凶险。我看王爷心里已有了主意,听说王爷在被软禁前,曾给四川那个鲁韶去过密信。”
  叙白眨眨眼,寻思道:“王爷想通了?”
  邹昌没答话,只一笑,背着双手踅出大门,叙白朝门上小厮一指,命他打上灯笼送邹昌去了。
  一会叙白送客过来,径往客院来,听见他在廊下跺了跺靴上雪,九鲤便偏头看着那门帘子,果然是叙白打帘子进来,告诉三人已与邹昌商榷请一位沈公公向皇上举荐庾祺。
  “这位沈公公服侍皇上几十年,是皇上信得过的人,由他保举正好。”说着,朝庾祺拱手鞠躬,“后日要委屈先生跟着邹大人到沈公公宅中拜见。”
  庾祺端坐榻上看也不看他,口气冷淡,“沈公公是宫中内监,我一介平民,蒙沈公公不嫌肯见,何来的委屈?”
  张达笑呵呵岔过话调和,“这位沈公公我听说过,在宫中说一不二的,连陈贵妃也得给他几分面子可是?”
  叙白含笑点头,在榻旁凳子上坐下,朝九鲤看去,“这几间屋子你们可住得惯?这房子一年到头也没人住,恐怕有些阴潮,可叫李妈妈多点些炭熏一熏,北京可不比南京,要更冷些。”
  似乎是专门嘱咐九鲤的,九鲤朝上瞅一眼庾祺,只微笑点头,岔开话问:“关姨娘下榻的地方好像离咱们不远是不是?不知她几时回南京?”
  张达接口道:“听她说好像要年后才回去,既然来了,总要把这一年的账查清楚再走。”
  九鲤又将梅花凳拽得离榻近些,“叔父,您说咱们是不是也得在京城过年呀?”
  庾祺只略略点头不作声,叙白见他态度过于冷漠,不好久坐,只得尴尬起身,嘱咐三人早些休息,便尴告辞。张达起身将其送出去,一时折返进来,九鲤提起茶炉子上的铫子在炕桌前往庾祺茶碗里添水,一看张达脸上却挂着些不自在,带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情态复坐回榻上。
  她捏着茶碗盖子打量张达的神色,“张大哥,你是不是有话要说?你讲嚜,咱们认得这么久,一同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来,难道彼此还信不过?”
  张达搓着手睃他二人,“我说了你们可别动怒,我心里总琢磨着一件事,当初陈嘉在南京的时候,齐二爷在行馆里进出过好几回,他那小厮江旭齐二爷应该认得才是,怎么却对鱼儿说不认得?他会不会是故意纵那江旭——”
  说着他又尴尬笑笑,“我也不想疑神疑鬼的,可是我把杜仲当小兄弟,他这一死我就忍不住多想。”
  庾祺面色不惊,难得口气诚恳,“多谢你替仲儿费神。你去歇息吧,明日整顿一番,后日一早还要去见沈公公。”
  想他如此细心,大概早就留意到这一细节了,张达只得点头,“先生,你们可要当心,齐二爷可不是从前的齐大人了。”
  庾祺却冷冷一笑,“不论是齐二爷还是齐大人,都是齐叙白,从没变过。”言讫看一眼九鲤。
  九鲤知道他有警示自己的意思,双手搭在腹前不敢吭声,而后张达告辞,她又十分懂事地送了张达出来,张达倒是受宠若惊道:“你送我做什么?”
  “谢谢你张大哥,”她顿了一下,低下头,“心里惦记着杜仲。”
  反谢得张达不好意思,一看她脸上的笑已不似从前那般天真明媚,不由得一叹,“你这丫头——放心,啊,我这回上京虽是替彦大人打探消息,可既然遇到这些事,绝不会只顾自己,替杜仲兄弟报仇,自然要算我一份!”
  九鲤仰起面孔勉强笑了一笑,“你是公门中人,不怕陈家?”
  “什么陈家齐家,有什么可怕的?”
  说到这个“齐”字,张达晓得她一向与叙白要好,便偷睇她一眼,讪讪笑道:“还是庾先生眼睛毒,当初死活不答应你和齐二爷的亲事,现在看来不无道理。你也别放不下,大不了以后再另找个好人家,我看魏家那个魏鸿就蛮好,我听说他相看了两位小姐都没相中,说不定是在等你呢。”
  九鲤脸上顿然失落下来,“我没想这些,眼下我就想替杜仲报仇。”
  张达点点头,“那我去睡了,你和先生也早些睡。”
  她在廊庑底下目送他一会,廊下挂着几只灯笼,却都没点着,雪都刮到廊下来了,地上有一层薄薄的积雪,映着月光,反着淡淡的蓝色。突然哪里有爆竹砰地炸了一下,还有大半个月就要过年了。她心内油然而生一种人在异乡的苍凉之感,想起在苏州乡下过年的光景。
  进去庾祺还在榻上坐着,正将小茶炉里头的炭夹去炭盆里,见她意沉沉地进来,抬额看她一眼,“你和张达在外头说什么?”
  “没说什么,我就是谢谢他对杜仲的事如此上心。”
  庾祺看她坐回凳上,朝前欠着身子烤火,黄黄的火光投在她脸上,像她站在黄昏里似的,有种颓丧的光景。他把手伸去拉她来坐在自己腿上,摸着摸她的嘴唇。
  她嘴唇忍不住轻轻一颤,低头便落下泪来,“叔父,我怎么有点想家了?”
  他搂她靠在自己肩头,“要过年了的缘故吧。”
  “我想起从前咱们在乡下的时候,这时候和老太太杜仲进城去买过年的东西。您说,老太太会不会怪我没有保护好杜仲?”
  “她要怪也是怪我。”
  她抬眼在他脸畔瞅一下,愈发对自己感到沮丧,除了一些惭愧懊恼的话,眼下她什么也做不成,说出来那些话来他还得费心安慰。她只得咽住哭声,觉得自己除了惹麻烦,简直百无一用。
  庾祺搂她一会,便送他回东屋里安置,这屋里老早就点了个炭盆烘着,才刚他们回来时正屋里却没提前烘着,可见是叙白额外叮嘱了那李婆子要细心照顾九鲤。
  她看得不高兴,走去把那炭盆踢了一脚,“猫哭耗子假慈悲!”
  庾祺却难得说:“他对你倒不全是假的,也有两分真心。”
  九鲤扭头拿一双红彤彤的眼睛瞪他,“您怎么反帮着他说话了?”
  他走来摸她的脑袋,“我不想你觉得这世上全是恶人,以为一切好的东西都是做戏。”
  “您从前还总说我和杜仲傻呢——”
  他没奈何地哼笑一声,“你没养过孩子,等你养过就知道了,傻的时候嫌他们傻,精明的时候又嫌他们精明,其实左不过是怕他们吃亏。在这世上为人,太傻太精明都不是好事。”
  九鲤慢慢转身朝床那头走,又掉身看他一眼,“您说话的口气真像关姨娘。”
  庾祺笑了一笑,跟着过来,知道她认床一定难睡着,就坐在床边和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九鲤嗅着他身上的凛凛的一股清雅之气,像寒春里的草木,这一觉倒睡得踏实安稳。
  隔日众人一道去沈宅拜见沈公公,是个头发斑白身材发福的老太监,座在椅上像个笑眯眯的佛爷,眼睛只管盯着九鲤看,邹昌在旁说了半天话他一句也没听见,等人说完了,却忙着叫小太监去预备午饭,还亲口点了好几样菜,有的名字九鲤听都不曾听过。
  吩咐完便扭头向邹昌笑道:“邹大人不必说了,这事咱家应下了,王爷的案子不单是个人的官司,还关系着国家大事,自然要查个清清楚楚证据确凿才能堵住悠悠众口。这位庾先生是外乡人,又与朝廷百官皆无牵连,的确是最好不过的人选,放心,等我下晌进宫就禀明皇上。”
  邹昌与叙白相视一眼,接连道谢。沈公公无心应酬,继而又笑嘻嘻望着庾祺身后的九鲤,招招手叫她上前,慈眉善目地道:“姑娘多大年纪了?”
  九鲤回首看一眼庾祺,福身照实回话。
  这沈公公随即笑着感叹,“真像啊,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说着看邹昌,“邹大人是十年前封的官,大概不知道当年全将军的孙女全善姮,你要是见过她就明白我是惊奇什么了,这丫头简直和全姑娘长得一模一样!要是认得全姑娘的那些老人瞧见,谁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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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
  第135章 出皇都(十九)
  未几小太监抬饭进来,沈荃沈公公邀众人入席,邹昌起身搀着沈荃先蹒来到饭桌前。桌上碗碟琳琅满目,好些菜式九鲤连见也未见过,更叫不出个名,两眼好奇地把桌子细瞅了一遍,那酒壶也不得了,颈上竟嵌着三颗红宝石!
  沈荃笑朝她招手,“来,丫头来坐在我身边。”
  他悉心给她讲解各样菜色,她也是有礼而不卑不亢,他说着亲自替她盛了碗汤,“这是玛瑙糕子汤,食材都是民间常见的食材,不过做法是宫里的做法,丫头快尝尝细腻可口。”又亲搛了一样胡椒醋鲜虾,“再尝尝这道虾。”
  九鲤吃了只虾便弯起眉眼对众人说:“好吃,没吃过这样做的。”
  语毕看众人皆不则声,她道:“大家也吃啊,你们不动筷子,我也不好意思吃了。”
  沈荃只管歪着笑眼睇她,“别管他们,他们大概是嫌我老了,和我一桌吃饭腌臜。”
  邹昌叙白忙起身打拱,连说“不敢”。
  沈荃不理会,接着对九鲤道:“我牙口嚼不动,就爱看小孩子家吃饭,瞧你吃饭不像那些个官宦小姐,吃起来这叫一个香啊!把人胃口都提起来了!”
  庾祺轻咳一声,九鲤听见自知才刚有些失礼,腼腆一笑,“我没吃过这样好吃的菜,也好些日子没正经吃饭了。”
  沈荃一听把额头皱起来,“唷,为什么不正经吃饭呀?饿坏了怎么成?”
  九鲤心眼一转,正做出一副哀恸可怜的模样,想趁机说说杜仲的死以
  及路上的遭遇。不想还未张口,又听见庾祺轻咳一声,她一看他的脸色,就咽住不说了,改口招呼大家吃饭。
  沈荃又笑道:“管别人做什么,你快吃你的。”
  邹昌接话道:“沈公公是最随和不过的人,姑娘太拘谨反而不好,快吃吧。”
  众人便提起牙箸用饭,沈荃吃过两口就搁住了,捏着绢子一面揩嘴,一面细看庾祺,心中早知九鲤当年是被庾祺由全府大火中救出,明摆着就是全善姮的私生女,却偏不追问。只等大家吃完饭告辞而去,沈荃在椅上坐着吃了碗茶,适才换了衣裳吩咐小太监抬轿进宫。
  今日大雪未化,皇城处处粉妆玉彻,玉树琼枝,一径走来,路上无数侍卫太监宫女行礼,及至皇上所居玉乾宫,但见殿外守着几名带刀侍卫,一旁还站着小皇子的三位奶母,竖耳一听,陈贵妃正抱着小皇子在殿内同皇上笑说家常,沈荃只得在殿外候着。
  未几便有一珠光宝气鲜艳夺目的妇人袅袅而出,朱唇皓齿,玉骨冰肌,看模样只有二十五.六,目中却不见青春朝气,实则已是三十四岁的年纪。此人正是当朝贵妃陈婠笙,婠笙怀中抱着小儿刚至门槛内,奶母忙倾身去将小皇子接过,婠笙适才迤逦而出。
  沈荃忙行礼,婠笙点头一笑,“沈公公怎么进宫来了?你年纪大了,皇上上月不是特许你每日只早上当差,这会子又来做什么?”
  沈荃弯着腰笑道:“虽然皇恩浩荡,可奴婢不放心那些年轻崽子,怕他们服侍不好,所以每日算着皇上服药的时辰进来瞧瞧。”
  婠笙朝他走近了些,声音也放低好些,“怎么,沈公公今日不在家中款待客人?”
  沈荃只笑不语,婠笙见他不否认,便微笑着点头而去。
  沈荃待她走远了些方踅入殿内,外殿候着七.八名太监,却鸦雀不闻,皇帝周颢正在内殿榻上盘坐着看书,榻前有一太监正往熏笼里添炭,只听见噼噼啪啪炭火轻轻爆着。
  沈荃忙去接过钳子赶退小太监,再添两块炭,依旧把熏笼轻轻罩上,又转去案上将一碗药端到榻前来,“皇上今日的药吃得晚了一刻。”
  “才刚陈贵妃来了,说了会话就耽搁了。”
  “还热着呢,皇上快喝了吧。”
  周颢转过龙颜,看着四十多岁,一双眉眼不怒而威,唇隐在胡须里,看不清是喜是忧。他接过药碗刚吃尽,沈荃忙又招来个小太监,小太监跪在榻前,手举案盘,托着漱口的清水及痰盂。
  漱毕周颢将碗掷于他双手托着的案盘内,咳了声道:“见过那个庾祺了?”
  沈荃将小太监挥出去,笑说:“见过了,连那姑娘我也见着了。”顿住抬眼窥他一眼,见他端着茶吃,目光浮在茶碗上微微闪动一下,便接着道:“真是跟全姑娘长得一模一样!冷不丁站在奴婢跟前,奴婢还以为是全姑娘转世还魂了呢。”
  周颢慢慢放下茶碗,隔了会才转来看他,“你看她是像我还是像丰王?”
  “只看模样是谁也不像,只像全姑娘,不过——”
  “不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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