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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叔父 第79节

  那王瘸子正大异哪里来的这么个美若天仙的姑娘,忽然魏鸿脸色一变,旋到椅上坐下,将药方猛地拍在桌上,“你是什么大夫?开的是什么方子?我家嫂子好容易怀了身孕,阖家正高兴,请你来原是想开副保胎药,你却擅作主张要谋害人命!”
  王瘸子睁圆两眼尚在发蒙,旋即穗子又从床上奔下来,照着他的脖子双手掐上去,猛地摇晃他的脑袋,“好哇,你是大夫还是阎王?!我和你无冤无仇,好端端的你就来害我肚子里的孩儿!”
  九鲤亦在旁冷笑,“这位大夫,你知不知道这是谁家,椅上坐的是什么人,就敢随便给人开堕胎药。告诉你,这可是衙门张捕头家中,这位嫂子是张捕头的夫人,椅上坐的是药行的官牙,你没头到脑地走来,人家一句话没吩咐,你就先哄着人家堕胎,简直有亏医德毫无人性!凭今日之事,不但你日后生意难做,张捕头还要问你个枉害人命之罪!”
  直到见张达笑呵呵从门外进来,王瘸子方明白前因后果,原来这些人是故意引了他来开下这张方子!
  眼下把柄既落在他们手上,他也是个无可奈何,只得歪头叹气,“你们不就是想问那尼姑的住处么,何必费周章设这么个套子。”
  九鲤笑道:“不设这个套子让你钻进来,你肯老实说么?”
  王瘸子狠吁一口气,“我说!那尼姑就住在离我家不远的狮子桥旁,她在那里赁了间屋子暂住。”
  问明了地址,见天色已晚,魏鸿便走来对九鲤说:“明日再去也不迟,看样子还要下雨呢,先趁我的马车送你家去吧。”
  九鲤只得答应,辞了张家出来,和他一道坐了马车赶回琉璃街上。前脚到家,后脚便下起雨来,老太太见了他两个高兴不迭,趁势留了魏鸿在家吃饭。
  这雨直下了一夜,故而天亮得比往常晚了半个多时辰,卯时过了还是昏暝,给庾祺送早茶的小尼姑刚走到廊下,听见那假山后头不知什么簌簌在响,这半大的尼姑只当是只野猫,这样大的雨,若是它给那些花藤绊住了,岂不淋透了?
  一看庾祺房里还未亮灯,想是还没起来,便将茶和伞暂搁在廊下,绕去假山后头解救。那陈三奶奶趁势从假山后头溜出来,悄声走到廊下,往茶碗里抖了半包药,避身在廊柱子后头,只等小尼姑走出来,见庾祺房中正好掌了灯,端着茶去敲开庾祺的门进去,陈三奶奶适才悄悄推开自己那间房门钻进了屋。
  那两个丫头睡在榻上还没醒,她只想着那日听庾祺说,砒.霜投在水里无色无味,只当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一颗心却仍鹘突乱跳,便揿住胸口睡回床上去等。
  约等了两刻,忽然听见那边屋里“叮咣”乱响几声,旋即几间客房的门都吱呀开了,乱哄哄中有人猛地嚷了一声,“庾先生出事了!”
  吓得她双手一抖,忙将被子拉来罩在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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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
  第80章 庵中仙(廿三)
  约莫又过了一二刻,前头的姑子都闻讯赶来,屋外早乱成一锅粥,听见那齐大人说庾祺已中毒身亡,旋即又听见众人都纷纷议论说与杀害了意慈莲的是同一个凶手,这陈三奶奶才稍稍放下心,将被子揭开些,露出双惊恐的眼睛。
  她那两个丫头正阖上门急急踅进罩屏里来,一个慌道:“奶奶,出了天大的事了!连隔壁那位庾先生也死了!”
  另一个道:“这贼人好大的胆子!衙门的人他也敢害,奶奶还不出去瞧瞧去?!”
  陈三奶奶躲还躲不及,哪敢去瞧?可这会大家都去了,偏她不去,倒显得心虚,如此一想,忙掀了被子爬起来穿鞋。
  不想一个丫鬟却疑起来,“咦?奶奶几时起来的,连衣裳也早穿好了。”
  一听这话,她心里更是慌如鼓捶,屁股没坐稳,一个趔趄从床沿上滑跌到地上。两个丫头忙
  将她搀扶起来,她左右笑笑,“我早就醒了,先起去逛了逛。”
  两个丫头你看我我看你,都觉得异样,一时没好说什么,只帮着她理理衣襟拂拂裙子,又同她一道开门出去。
  走到东厢那头,只见门前人头簇簇,叙白正拦在门内举着茶碗盘问早上送茶的小尼姑,一时谁也进不去,都偏着脸朝里看,见那杜仲伏在床前嚎啕大哭。
  那陈嘉亦在门前,心下有些疑惑,只觉这事情办得太过顺利,这两日见庾祺是个心细如发的人,又是位手段高明的大夫,难道在他茶碗里下毒他也不能察觉?
  因仗着叙白不敢拦他,他抬腿进来,走到床前一看,庾祺面色苍白,唇上乌青,把手伸去鼻翼底下探了良久,果然试不出一丝呼吸,要不是死人,哪里憋得住这会的气?
  杜仲正掩面痛哭着,指缝中看他一眼,一把抱住他的腿哭天抢地道:“陈二爷,这凶手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我师父是衙门的师爷,好歹算是半个公门中人,连我师父也敢毒害!您虽不当官,却是这里最有权有势的,连县太爷都得看您的脸面,您可得替我师父做主,把凶手揪出来斧钺汤镬!五马分尸!千刀万剐!”
  说得那陈三奶奶腿脚一虚,向下软去,幸得两个丫头紧紧搀扶住。偏给叙白瞧见,心下有了一半主意,却没声张,瞅一眼里头,仍转过脸问着那小尼姑话。
  里头陈嘉只觉腿上湿了一片,不知是眼泪还是鼻涕,总之受不了这腌臜,便抖着腿让开两步,“先将你师父抬回家去报丧为是,这里有我和齐大人呢。”
  叙白听见,吩咐门外两个衙役抬了板子来,由杜仲送出门去。那觉明觉光两个忙趁势叮嘱杜仲道:“记得叫你家人来收拾庾先生的东西。”
  杜仲一面掩面痛哭,一面点头答应,跟着两个衙役抬着板子出寺,一径走到前头大街上。
  彼时人烟未起,两个衙役将板子抬进条巷中,庾祺便从那板上翻身下地,杜仲忙递上帕子给他擦去唇上乌青,“师父,会不会被那陈嘉看出什么端倪啊?”
  庾祺回身嘱咐两个衙役,“以防万一,你们回去和彦大人通好气,增派几个人手到青莲寺看守着,以查凶案为由,不许人随意进出。”
  将陈嘉与那班姑子困于寺内,他们就是生疑也打探不出什么,只要往寺里的去的衙役众口一致都说庾祺已死,他们自然会信。
  两个衙役领命而去,这时候天仍将亮不亮的,雨仍未歇,杜仲撑了伞,与庾祺走出巷来,走了一阵才勉强雇了到辆拉货的骡车归至琉璃街上。
  夏日里一到雨天最是好睡,况九鲤半夜醒了一回,耽搁了个把时辰才又睡去,醒来听见淅淅沥沥的还有雨声,帐中阴得很,也不知什么时辰,只管迷迷瞪瞪爬起来挂起一片帐子。
  倏见庾祺立在床前,正睇着她打哈欠的摸鱼好笑。她跪在铺上呆了一呆,混混沌沌的以为是做梦,他不是该在青莲寺中么?于是顺手上去捏两下他的胳膊,“叔父?”
  庾祺见她睡得头发乱蓬蓬的,两只眼迷迷糊糊尤为可爱,不由得微笑,“嗯”地柔声答应着,一手撩开她脸上的头发,又将双手反剪于背后。
  “您怎么回家来了?”
  他笑道:“死了还魂。”
  她瞪圆眼睛,“怎么死的?”
  “青莲寺的姑子下毒将我致死的。”
  九鲤吓得一激灵,定了定神,见他还在眼前笑着,知他是玩笑,旋即想起昨日他亲她的事,益发添气,便哼了声,“大清早的就回来吓唬人。”
  忽然绣芝端着水盆搭着话进来,“还是大清早呢,这都快吃午饭了。昨日叫你不要吃那些酒你不听,吃完倒头就睡,想是半夜醒了,耽搁到快天亮才又再睡的?”
  庾祺往罩屏外走,让她起来,“昨日吃酒了?”
  绣芝把水搁去面盆架上道:“昨日魏二爷送她回来,老太太留吃饭,就吃了酒。”
  一听这话庾祺就扭头撇了九鲤一眼,她正对着面盆架子上嵌的一块小方镜擦脸,并没当回事,也没看他。他撩了衣摆坐在榻上,心里阴沉沉的,却不好说什么,说尽了叙白的坏处,眼下又说魏鸿,未免显得自己太居心叵测了。
  他笑得幽昧了些,“魏鸿为什么会送你回来?”
  九鲤便将昨日戏耍王瘸子的事叽叽喳喳一番款叙,又说:“和张大哥说好的,今日到狮子桥去寻妙华,都这时候了他也没来,想他也起晚了。”
  庾祺低着头没搭话,九鲤见他脸色阴白,暗想须臾才想到他大概是因为魏鸿的缘故。
  哼,这才叫活该!
  她偏要多说些魏鸿的好处,一面往妆台走去,一面兴兴头头地赞起人来,“魏二哥昨日还说他不大会做戏,怕把事情给我弄砸了,谁知在张大哥家里装得还真像那么回事,他只要不对着我,说话办事利索得很,偏一对着我说不到几句话就脸红。我知道他是因为喜欢我,倒别说,我也有两分喜欢他了。”
  庾祺五内的火顶到脑门上来,却还得当她是孩子气的话,好笑着应对,“又有两分喜欢他了——那齐叙白呢?”
  “叙白嚜自然也是喜欢的。”她漫不经心地对着镜子揉珍珠膏,左偏脸右偏脸地,“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就不能三心二意?”
  他连声冷笑,“好好好,小时候就是丢了芝麻拣西瓜的脾气,如今越长大越本事了,亏你不是个男人,不然我这副家私还不够你讨小老婆的。你的心既能海纳百川,还想着嫁给一个人做什么?”
  她阖上珍珠膏鼓着腮转过来,“那不行,该嫁人我还是要嫁人的,别的女人有的我也要有。我只把魏二哥放在心里,嫁给叙白以后,倘或他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心里也有别的人,就一点也不寂寞了。”
  庾祺气笑了,“你还真是打算得周祥,好处都让你占了,你倒真敢想。”
  “我为什么不敢想啊?女人坏就坏在不敢想,我非但敢想,我还敢干。”
  她反正自小“心怀异志”,庾祺受她多年“荼毒”,她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他也不会大惊大怪了,只得揉着太阳穴长吁一口气,“真不知你这性子随了谁。”
  九鲤笑嘻嘻地自得,大概是随了她素未谋面的亲爹吧。
  她转过去梳头,在镜子里看见庾祺生气又无奈的半边脸,被罩屏的镂空花纹切成了碎片。想想他也真是不容易,被她硬生生从一个桀骜不驯的少年“磨折”成了如今阴颓沉闷的成熟男人,
  她颇觉一份满足和成就。大概在心灵上折磨一个男人,是一个女人天生的趣味。
  隔会庾祺颓唐又好笑地走到她背后来,盯着镜子里她的脸一笑,“我就是不被人毒死,回家来也要被你气死。”
  她自镜中斜上脸,“她们真的给您投毒了?”
  他两手撑在妆台上,自上而下地将她包围住,朝镜中微笑,“我要是死了,将来你和谁任性犯犟去?嗯?”
  九鲤看着镜子里,不知怎的觉得有种含混暧.昧的情味从他
  眼底散发出来,将她围裹着,她想起小时候冬天戴的狐皮围领子,正好下雨有些凉,使这种柔软的感觉又增加几分。
  她陷入这一时的气氛里,差点又和他剖白一次,幸亏临阵定住了自己。他不过是故意做出这副态度来骗她“回心转意”,真要表明只喜欢他了,他安了心,一样会躲开。
  他骨子里就是古板,做大夫的大多如此,好像那些一个个装药的紫檀木格子,一看到就仿佛闻得到幽沉古朴的药气。
  一时老太太进来了,“你才刚说要我下晌和丫头到寺里去做什么,我没听明白。”
  庾祺马上从她身后走开了,脸上带着点尴尬和心虚,空打了两圈转,踅到罩屏外头来,又将早上和她老人家说的话细说一回。
  九鲤听得明白,原来是要她两个假借去青莲寺收拾他的“遗物”的工夫,引着那几个老尼姑上当。
  她走来扶住老太太的肩咯咯一笑,“您不会经不住那几个老尼姑的哄,真把我送去庙里做姑子吧?”
  老太太在她手上打一下,斜上眼嗔她,“别说是做戏,就是你叔父真死了,我也断不送你去!”
  “您不是信神信佛嚜。”
  “两码事。”老太太笑笑,扭头问庾祺:“那我们几时去?”
  庾祺却道:“不急,一会张捕头要来,还要往别处去办点事。”
  老太太便起身出去,走到门前,想起方才进来时所见,有点不放心,又回头拉九鲤,“丫头同我到厨房去看看今日吃什么好的。”
  午饭之后张达才到庾家来,说起原是一早要来的,不想穗子有些腹痛,他只得先就近请了个大夫到家替穗子看了一阵才出来。好在穗子并无大碍,只是吃多了不消化,顶得肠胃不好受而已。
  九鲤笑笑,“人家有了身孕多是吃不下,嫂子怎么和常人不一样?”
  张达又气又笑,“她倘有一日说胃口不好我倒要谢天谢地了!”
  杜仲笑着瞥他一眼,“张大哥还不是一样能吃。”
  “我是男人,能一样么?!”
  众人说着按到王瘸子所说的狮子桥旁,见临街一排一楼一底的房子,有间门上贴钟馗的便是那妙华暂赁居住的房子,到跟前一看,上头两扇槛窗敞开着,门上却落着把锁,看样子人不在家,不知往何处去了。
  正欲问人,隔壁门里倏然走出个婆子,这婆子道:“你们找这里住的小妇人?她昨日下晌就出去了,说是去看新房子,也没听见她回来。”说着,这婆子将双眉一提,“唷!别是悄么声息搬走了吧,这屋里可还有些家具呢!”
  九鲤忙上前问:“看新房子?她要搬到何处去?”
  老妇人摇头,“不晓得,这年轻媳妇也不知哪里来的,一个人赁了这屋子,成日在屋里不出门,我问她是谁家的媳妇,她说她是从外乡来寻她汉子的,她汉子在南京城里谋差事。我冷眼瞧了大半个月也没见有这汉子,只当她是谁家脱逃的家人。嗳,没承想前几日还真来了个官人,敢是找到她男人了,大约是要搬去新家里。”
  庾祺道:“敢问老妈妈,这房子的房东是谁?”
  “这房子的主人被儿子女婿接去了,住得有些远,托我看顾着,那年轻妇人付了一个月的租子,还没到日子呢,因此我也没大留心。”这妇人一看张达穿的官差服色,就走到门前来央求,“我也没钥匙,趁这位官爷在这里,要不把这房子打开瞧瞧,要是丢了什么东西,我可不好向人交代啊。”
  庾祺朝张达点头,张达一看门上挂的那锁头,早已旧得不成样子,他问那老妇人借了头上的铜簪子,朝锁眼里捅了几下便捅开了。
  几人甫推开门,便有股浓馥的檀香扑鼻,就和寺庙里一样,门进去有张八仙桌,八仙桌后头是灶台,灶后两扇窗户也是开着的,窗下还放着只浴桶。
  老婆子急在屋里转了一圈,抚着心口道:“还好东西都还在!”
  这屋里虽有些家具,却净是破烂,卖也卖不上几个钱,那妙华哪能瞧得上这些?只是她说是外乡来寻丈夫的,这应当是敷衍邻舍与房东的假话,可这老妇前几日所见的那男人又是谁?难不成妙华还真有个相好在外头?
  几人分头查看,张达与杜仲在楼下,庾祺九鲤则爬上楼来,上头是间阁楼,房梁较低,窗户底下摆着张歪歪斜斜的长桌,旁边一张空架子床,纱帐挂在两边,被褥正头好好铺着,却一件随身的衣物也未找到。
  这就有些不对了,妙华离寺显然是为避人耳目来打掉腹中胎儿,要在这里修养,不会连一点细软也不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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