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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叔父 第53节

  九鲤一双笑眼冷冷钉在他脸上,“真不记得了?”
  他仍是摇头,“真不记得,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九鲤也缓缓摇头,“没什么,不过是随便问问。”
  正说着,只见个丫头在门外朝屋里瞅,要进不敢进的摸样。沈志因叫了她进来问,才知是里头夫人到了该吃药的时辰却不肯吃,要请他进去哄着她吃。
  三人便趁机告辞,出来杜仲道:“看来沈志说得不错,他与他夫人果然是伉俪情深,难怪他不肯休妻。”
  九鲤却道:“可他却在另一件事上说了假话。”
  杜仲想了想,将手指在空中连点着,“噢噢,你是说在汤成官的事情上,阿二明明说沈志与汤成官吵了几句,还说日后碰见要打他,怎么可能不记得。他却偏说不记得,好像是刻意避忌的话。”
  正是如此,倘或沈志心中坦荡,又何须避忌?难道是那日与汤成官口角之后,他回家气不过,便又寻到这汤成官,将其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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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
  第52章 螺钿香(十五)
  雨仍在下,却说庾祺与张达好容易寻到韩家来,但见残砖败瓦,院墙坍塌,屋檐底下有四个年纪不等的小孩子在坐着摘菜,有的打着赤脚,有的只身着肚兜,连件像样的外衣都没有。打头坐着位姑娘看着比九鲤略大两岁,正低着脖子在剥豆子,想就是娘姨说的老韩那闺女。
  那韩二姑娘抬眼见他二人站在塌了一片的院墙外,只管盯着院中看,她忽地跼蹐起来,扭头朝屋里看一眼,犹豫间放下腿上的筐走到院外来问:“你们是来找我家的?”
  张达问:“你家可是姓韩?”
  韩二姑娘低下脖子稍微点一点头,庾祺见她两扇睫毛浓密卷翘,挂着点细细的玉珠,令他想到九鲤,便将伞罩在她头上,语气不由得温柔,“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也知道我们因何而来,是么?”
  张达听他这和软的口气,心下大吃一惊,不由得睐他一眼。
  韩二姑娘也抬额看他一眼,旋即将脑袋垂得愈发低了,“你们可是衙门里的官差?”
  见庾祺点头,她声音又小了些,“可是来找我爹?”
  张达道:“不,我们是来找你的,有几句话要问你。”
  韩二姑娘朝院墙内看一眼,轻轻拽着他二人的袖子往前走了一截,直到里头看不见,她才放开手道:“你们有话只管问我,别去问我娘,她身子不好,受不得惊吓。”
  张达笑了一笑,“看来你猜到我们要问你什么。”
  她隔了好一会才认命似的点头,“是不是同燕儿姑娘的死有关?”
  张达又是一笑, “你今日天不亮就去过陆家是么?这么急着去找你爹做什么?”
  这韩二姑娘心想,他们连这个都知道了,看来是瞒不过他们,只得照实说:“我昨日下晌听说燕儿姑娘死于非命,所以,所以我就想去问问我爹。”
  “问你爹什么?”
  她咬着嘴,隔半晌才道,“月初的时候,我爹回家来,抱怨了燕儿姑娘好些话,说这月才起个头,燕儿姑娘就寻出由头来克扣他五十个钱,这月还有一大半呢,谁知还要扣多少。他当时说起来很是火大,就说,就说若把他惹急了,干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和她拼了命。”
  说完,她忙抬起头来,眼中兜着泪连连摇头,“不过他那时吃了酒,一定是醉话!我不信我爹会杀人,他向来是个老实人!”
  庾祺看着她,有两分心软下来,“你爹说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对么?”
  “他说是这么说,可他不敢的!”
  庾祺想想,朝她点头,“没事了,你进去吧,你爹过几日就回家。”
  韩二姑娘瞪大双眼,滚下滴泪来,她忙抹了,慢慢顺着墙根往回走,将信不信地回头看了他好几眼。
  一转身,张达同样疑惑地看着他,“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他爹过几日就能回家?不摆明了人就是老韩杀的嘛!这可是他亲口说下的!”
  庾祺自顾自朝前走着,“是他说的,恰恰表明不是他做的。”
  张达忙赶上来,“这话怎么解?”
  “我问你,倘或是你蓄意杀人,那么当你晚上潜入仇人的屋子,会随身携带何物?”
  张达旋即思想,“自然是凶器囖。”
  庾祺睇他一眼,“对啊,那为什么凶器会是陆燕儿挂在架子上的汗巾?老韩要是蓄意杀人,厨房里的刀就是他最趁手的凶器,而且他是个厨子,是使惯了刀的,怎么会就地取材,用条汗巾将人勒死?”
  张达凝神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他抬手抓抓脸,“如此说来,老韩的嫌疑倒轻了。”
  庾祺突然顿住脚,怔了须臾,忽然掉头,“走,去陆家。”
  两人又冒雨赶到陆家来,却不进门,一径走到厨房后门那过道里查看。这过道里堆着许多杂物,什么生锈的铁锅,残漏的木桶木盆,坏了的蒸屉——张达跟着庾祺四处弯腰翻找,也不知找什么,反正见他在那些犄角旮旯里翻,他便也跟着翻不停。
  终于庾祺从一堆木柴的缝隙里找出把匕首,张达给那寒噤噤的刀光晃了下眼,忙走来问:“怎么会有把匕首在这里?”他顺着柴堆往上看去,正是陆燕儿卧房的支摘窗,“敢是凶手掉下的?!”
  庾祺翻看着匕首,终于在木柄上看见个标记,便将匕首递给他收着,“也是才刚说起老韩的时候提醒了我,若老韩要杀人,应当携一把刀在身上,那么凶手当夜也该是带着刀的,只是他遗失了凶器,迫不得已才选择用汗巾将人勒死。”
  张达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笑了,“先生,您真是,神了!简直叫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庾祺擎着伞望着他,半晌才牵起一抹微笑,“既然凶器找着了,你就把衙门里的人撒出去,查查这匕首的来历。”
  “那您呢?”
  “我去看看鱼儿那头有没有什么发现。”雨下个没完,他一个人打着伞朝那没人巷子前头走去,从巷口可以望到街上,一样冷冷清清的。
  这雨看来不下到夜里不算完,街上比往日清净不少,九鲤三人自沈家出来便就近寻了家酒楼吃饭,吃毕又要了一壶茶两碟瓜子点心,九鲤今日吃得略多些,觉得坐着不大舒服,便握着茶盅站到窗边来。
  这酒楼开着大支摘窗,站起来给上头斜撑的窗扉一挡,倒不大看得见街对过了,只看到街道上满是大大小小的水洼,像一个个小池塘。她小时候最爱提着裙子踩这样的水洼,老太太怕她湿了鞋袜生病不许她踩,她偏不听,心里暗想,病了才好,反正庾祺是大夫,反正他总是外出给人瞧病,也该腾出空子好好留在家给她瞧瞧。
  叙白与杜仲又在议那沈志,杜仲磕着瓜子道:“我看就算沈志同汤成官吵了几句,也犯不上杀人,再则阿二说得明明白白,他们在陆家散了后,他就随沈志一齐回了家,沈志哪里来的空子杀人?”
  九鲤却不这样想,转过身来将后腰倚在窗上,“阿二是沈志的小厮,他自然是向着沈志,所以他的话不大可信。”
  “既这么说,那他一开始就没必要告诉咱们沈志与汤成官吵架的事,这些话摆明对沈志很不利,他不会连这点都想不到。”
  九鲤挑他一眼,“也许当时沈志的确是回了家,可在家中越想越气,就另
  打发了个下人将汤成官叫去了家里。你瞧瞧沈家那么些下人,谁做什么事别人不一定都清楚,可能阿二根本不知道这事。”
  杜仲还是不服,往桌上掷下一粒瓜子壳,“好,就当沈志将汤成官叫去了家中,你也说了,沈家那么些个下人,了不得叫几个人狠狠打他一顿也就解了气了,何苦杀他?”
  “兴许是误杀呢?扭打的时候不留神将汤成官推进了那荷花池里!你瞧见他们家那荷花池没有?汤成官的指甲缝里就有些花瓣屑!”
  “花瓣到处都有,又不单他沈家有!”
  一时将九鲤堵得无话可驳,只好干瞪着眼睛。
  叙白因见她像要生气,忙笑着调和,“依我看,你们两个说得都有理,倒别为一个沈志起了内讧。”
  杜仲忍不住嘲讽一句,“眼瞧着你们就要议亲了,你自然是向着你的未婚妻说话囖。”
  叙白倒很喜欢他这句讽刺,没反驳,只笑道:“我不过是就事论事。”
  转头看,九鲤脸上有些红晕,益发凶巴巴地瞪着杜仲。叙白起身走到窗前,从她手中拿过空杯,又斟满回来递给她,见她头上那只蝴蝶簪有些歪了,他四下里瞅一眼,这时候店内无人,伙计掌柜远远地在柜台后面打瞌睡,横竖没人看见,他便抬手替她抚了抚簪。
  因那窗扉挡住了两个人的脑袋,从街对过望进来,只看见两个人近近地贴着,显得格外亲密。庾祺擎着伞看了好一会,想到那夜九鲤曾答应过他与叙白来往会有分寸的话,其实怎能作数,人哪能真管得住自己的心?往往都是口是心非,尤其是姑娘家。
  不过往好处想,九鲤能将她那份朦胧的情愫移到别人身上,不正是他一直期盼的?但他益发自知,也许真实现了,他又并不觉得高兴和松快,反而另外绷紧心弦,害怕要失去她似的。
  他在雨中久站着不动,直到人家铺子里的人出来吆喝,“嗳,你别站在我们门前啊,生意都给你挡掉了!”
  他回头瞅那人一眼,那人立刻噤声,缩着脖子进去了。
  他站得没趣,只好掉转身走了。
  可巧九鲤转向窗前,见街上有赶马车的过来,她忙将人叫住,叙白会了账,三人便出来登舆往家去。
  马车先经过齐府,叙白跳下车,打起帘子邀他二人进府坐坐。杜仲的腿伤沾了雨水有些发疼,九鲤因想着不如进去给杜仲换了纱布,顺便探一探他的底。上回来是来赴席,不免太过郑重客套了些,况且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叙白待她是别有用心,所以竟全没留神。
  她与杜仲打着伞随叙白进了府门,一路四面打量着,“随便哪里坐坐好了,就不进内院了,免得无端扰了两位太太。”
  “许多都是空屋子,不如到我的小书房里稍坐,我叫他们拿纱布剪子来。”
  一时进到那间小书房里,也分内外两间,外间设有榻椅,不过上头都乱堆着好些书,叙白引二人进罩屏内坐,便自出去寻人取东西。九鲤与杜仲在窗根底下坐着,一看对过和书案后头两大排高耸的架子,上面也摆满了书,前头是张大书案,上头笔墨纸砚纸张啷啷当当挤了一排,中间空出一片来,斜放着一卷画轴。
  杜仲心想在这屋里不见挂有名人字画,想来叙白不喜欢,却在这案上单摆着卷画,难道是什么稀世古画?
  于是起身去看,正好那画轴扎带上的犀牛角扣没扣上,顺手一拨开,就露出个女人的脑袋,画上这女人风鬟雾鬓,眼如秋水,好个仙姿玉貌。他歪着脑袋看了须臾,马上抬起头看九鲤,“这画上画的人是你嗳。”
  “我?”九鲤拔座起来,与他歪头并看,是瞧着有些像,“是我么?”
  他提起画轴在她脸畔比,“真是你!只是你从不做这副打扮。”
  九鲤拿过来细看,杜仲又道:“大概是齐叙白对你日思夜想,所以画了这画。不过我看他画得不怎么样,眉眼相似,神韵却不像,你看画里的人瞧着比你娴静淡雅得多了。”
  她扭头瞅他一眼,把画又挪到他眼前给他看,“你说,这画上的人会不会是我娘啊?”
  “你娘?你要这么讲的话还真像母女或姊妹。”杜仲歪着眼细看,又自摇头,“没有的事,齐叙白怎么会有你娘的画像?”
  “那可说不准。”她自嘀咕了一句,指着画角的年号,“这画是二十年前的画,不过纸墨较新,大概是临摹的,临摹之人把年号也照写下来了。”
  她沉吟须臾,将画轴卷起来递给他,“快放好,不要被人发现了。”
  二十年前?杜仲神色狐疑,立刻把画放回原处,走回窗根底下并她坐着,“难道真是你娘?”
  九鲤忙在唇边比了噤声的手势,刚放下手,即见叙白端着剪子纱布等物进来,他不露声色地笑道:“你们家自有抚疮膏,所以我没拿药,怕用混了反而不好。先换下干净的纱布,回家后再另上药吧。”
  二人答应着,九鲤蹲下来替杜仲换了新布,再少坐片刻,就说要回家去。叙白忙款留,“不如等雨停了再走?”
  九鲤扭头看一眼窗外,“这雨恐怕入夜才能停呢,我想叔父八成已经回家去了,我们再不回去,家里人要担心的。”
  “方才咱们进来时好像给太太屋里的丫头瞧见了,她定去回了太太,只怕太太这会正张罗着要留你们吃饭。”
  说起他家那位正头太太,九鲤并不大喜欢,大概是这位太太也是书香门第的小姐出身,和她这样的乡野间长大的丫头脾气不大合称,虽然上回也算相处愉悦,可在她眼皮底下总觉别别扭扭的。倒是他那位亲娘还好,到底是做姨太太的出身低些,反而显得温柔和善平易近人。
  她一力要辞,“耽搁晚了回去叔父要骂。”
  叙白只得笑着点头,起身送他二人往门上坐车。眼见马车刚走,又见他大哥叙匀乘轿回来,他便站定稍等。
  叙匀并他往门里走,“我才刚看见九鲤姑娘和杜仲,他们到家来了?”
  “路过家里,我请他们进来坐了会。”叙白说着,反剪起手自笑起来,“看来王爷没猜错,鱼儿真的大有可能是全姑姑私生的女儿。”
  叙匀侧首, “果真?你怎见得?”
  “方才请他们到小书房吃茶,我故意将那幅画摆在桌上,他们果然打开看了。我听他们议论起来,原来鱼儿还真不是庾家的血脉,她若不是庾家的姑娘,那就是庾家收养的。大哥还记不记得当年给先帝瞧过病的那个野郎中?好巧不巧,庾祺也是个大夫,兴许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也未可知。”
  叙匀听后默了半晌,反剪起手来叹了声,“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再翻腾起来对你和王爷都没什么好处。眼下要紧的是替王爷抓出王山凤的把柄,好让王爷回京有交代。”
  叙白冷笑,“大哥也以为靠王山凤就可能把二陈拉下马?你们别做梦了,二陈得皇上宠幸这么多年,早已党羽遍布,一个小小的王山凤根本伤不了他们的什么。”
  “即便重伤不到他们,也可借王山凤试一试皇上近来对二陈的态度。”
  “皇上的态度难道还不是昭然若揭?这些年朝中多少人弹劾二陈,都是什么下场?时至今日,你还以为靠那点渺茫的希望可以重振我们齐家?”
  “你不要太气盛!”叙匀不由得呵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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