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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叔父 第15节

  庾祺久没听见他两个打闹的声气,回头一看,见她落在人群后头,手闲来扯片叶折朵花,脸上怫然不悦,雨靡靡飘在她身上,使这光景瞧着更是惨淡。
  他举着伞朝她喊:“鱼儿过来。”
  九鲤偏停住脚,脸偏向高高的一丛花枝前,扯下来细碎的叶片,掐烂了,又丢开。
  他只得撇下众人朝后走来,拿伞罩住她,“伞也不打,又和谁置气?”
  她朝前瞥一眼,“那个老魏公,我可不喜欢他!多管闲事。”
  庾祺只当她是怨魏老调停她与徐卿的口舌,令她更多的讥风之语没了用武之地。不过倒和他厌在一处,他垂下眼皮轻轻一笑,“正好,我也烦他。”
  “真的?”
  庾祺点下头.
  她这才笑靥重开,两手扒着他胳膊,在他眼皮底下仰起面孔,“柔歌姐和小阿锦的房里,我去替您看诊好不好?反正我和她们相熟,省得您多跑一趟了。”
  他想起她很小的时候,太矮了,小小一团软肉,他坐在椅上,她也是攀住他的胳膊爬进他怀里。
  眼前却是她长大后的脸,脱了大半丰腴稚气,五官添了几分女人的韵味,那双清澈纯真的眼睛也幻化出一丝如烟如雾的妩媚。他猝不及防打了个寒颤,恍惚中眼色渐冷,将那条给她攀着的胳膊反剪到身后,伞递与她,转身朝前走了,“你去吧,看完就回房去,下着雨,别瞎跑。”
  九鲤干瞪了一会眼,渐渐生气软化成一股莫名的幽怨。好在他也厌烦那魏老,想必他说什么他不会听进耳朵里去,也许她的亲事就是那糟老头子多事一问,他敷衍一说而已。她暂且放下心,独自转去柔歌她们房中。
  可巧柔歌与小阿锦正要往大屋去候诊,刚在廊庑下把伞撑开,一见她撑伞而来,柔歌又收了伞,笑望着她,“唷,你怎么自己过来了?”
  九鲤捉裙上阶,收伞笑道:“下着雨,怕你们跑来跑去着了风寒,叔父打发我来替你两个看诊,不知你们放不放心我啊?”
  柔歌一改往日高傲,奉承了两句,“有什么不放心的?你跟着庾大夫长大,只怕你的医术比那些个半壶水响叮当的老大夫们强多了!再说我早好得差不多了,小阿锦吃了你送的药丸,也精神了许多,可见你是个有真本事的。”
  说着迎她进屋,小阿锦先诊了脉,说好了许多,便对着九鲤谢了又谢。
  柔歌在旁笑道:“光嘴上谢,就是谢上一百句谁不会?庾姑娘过来一趟,连碗热茶也不给吃?你去厨房里要壶热水来。”
  九鲤听她分明是有意打发了小阿锦,想必和她想的一样,柔歌是揣着话要对她说,只看说的话是不是在她预料之中。
  谁知柔歌左顾右盼,半晌还是说自己的身子骨。她的病早好了,有什么可说的?九鲤正等得不耐烦,原来她是为抛砖引玉。
  她道:“嗨,其实病好了又出不去的也不止我一个,都是为那杀千刀的林默!我听说,昨日大屋里那个卢家媳妇也嚷着要出去,也是不给她出去。”
  九鲤趁势点头道:“这事我知道,听说她前夜里撞见鬼了,怕鬼缠她,所以急着要出去,说话疯疯癫癫的,不知到底有没有那回事。”
  柔歌站起身,甩开手帕一笑,“管她是真是假呢,要我说,她要回家就放她回家好了!听说她家里还有个学说话的孩子,绊她在这园子里,岂不误了她家里的事?我看那班衙役倒是蛮敬重你叔父的,你心肠好,不如你去对你叔父说说,让他跟那张捕头说一声,放人回家去好了。”
  九鲤在床沿上坐着微笑,“我叔父最不爱管人家的闲事,昨日我就说过了,他不理会,我也没法子。我倒要去替那卢嫂子出个主意,她不过是怕李家小姐的婴灵缠上她,我看无冤无仇的,缠她做什么?今日去那石头前烧些香烛纸钱祭她一回也就好了。”
  柔歌背着身未接话,只看她那婀娜背影,像是想着什么出神。
  吃过茶出来,回到房中,用毕午饭,雨又下大了些,到晚饭时候方有雨停之势。九鲤倚门站着,望着天不愁反笑,心道还亏老天爷成全,耽搁到天黑,那时
  候装作卢家媳妇到竹林里去烧纸,正好那“鬼”白天不好出来,晚上才是现形的时候,这才叫天时地利人和。
  庾祺从碧纱橱内开完方子出来,见她手扶门框笑得两分狡诈,便走到椅上坐着倒茶吃,“你又在想什么鬼主意?”
  九鲤嘻嘻掉身进来,去寻灯烛点上,“正是在想鬼主意呢,捉鬼的主意!”
  “噢?是捉那小竹林里的鬼?”
  “除了那只鬼还有别的鬼么?”
  庾祺呷了口茶,澹然道:“想了个什么主意,说来我听听。”
  九鲤走到他身边,附耳细说了一阵。呼出的热气直朝他耳多里灌,像有支轻盈鹅毛在里头搔痒。他不得不咽了两下喉头止痒,把脑袋偏开些,“亏你想得到是她。”
  “不然咱们在那小竹林里来来回回好几趟,怎么咱们不撞见鬼,偏是那卢嫂子撞见?”
  “有理。”庾祺点着头,“你把这鬼抓出来也好,免得流言四起,成全了那个故布鬼阵之人。”
  “这么说,您是许我去囖?”
  庾祺笑得没奈何,“我不许你去你就不去?只怕早就打算好了,只等天一黑,雨一停,就伙同仲儿溜出去。”
  恰值杜仲提了晚饭回来,听如此说,看看九鲤,又向庾祺嬉皮笑脸道:“都是鱼儿拿的主意,我是怕黑灯瞎火的她一个人去真遇见鬼。”
  得庾祺应允,九鲤行事行得堂而皇之,只等雨一停,便换上了卢家媳妇的一身衣裳,并杜仲往园东小竹林里去。
  她穿别人的衣裳不自在,一路上拉着扯着,自视自度,“单瞧身形,像卢嫂子么?”
  杜仲看着点头,“像,你与她身量差不多,一会灯笼灭了,黑灯瞎火的只是个人影,谁能分辨出来?”
  “你如何对卢嫂子说的?”
  “我说借她的衣裳替她解煞,她巴不得呢。”
  九鲤点点头,说话间已近小竹林,她叫杜仲在此等候,只等她喊再跑到林间拿鬼。自己独身进去,也不拿灯笼,正好趁着那点月色,叫装神弄鬼的人不能分辨。
  慢慢走到那太湖石下头,果然听见有些窸窸窣窣的响动,她故意停住脚,朝那太湖石窥探。就和卢家媳妇说的一样,只见一只小脚往那石头后面一缩!连着片裙角一齐缩了进去。
  这么黑魆魆的,偏在这死过人的地方有这动静,要不是她心有所料,只怕也要被这情形吓一大跳。
  说时迟那时快,她提起裙子便往坡上跑去,一下跳在太湖石后面,摁住个人便喊杜仲。
  顷刻杜仲提着灯笼跑来,拿灯朝地上一照,嘿嘿笑两声,“还真是你!”
  柔歌哪想到这“卢家媳妇”是假的?冷不防给九鲤揿在地上,借着灯笼一看是他二人,一时又恼又臊,恨恨地把膀子扭了扭,“松开!”
  九鲤松开手后故作惊诧,“柔歌姐,怎的是你?”
  柔歌想到她早上那番话,忽然明白是中了她的计,益发生气,起身重重拍着衣裙,“你还问?不就是你故意摆我这一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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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双迷离(〇一)
  雨连洗过两日,那半轮月亮显得格外明净,九鲤接过灯笼将柔歌一照,见她果然浑身上下穿着鲜红的衣裙,又是一对小小金莲,套着红色绣鞋,可不正好装成个婴灵?
  她知道柔歌的脾气,给自己当场抓获,必定恼羞成怒有一通脾气要发,因此只噙着笑没吭声。
  柔歌恨着眼睇她,“叫你抓个现成,这下好了!只管把我交给巡夜的衙役,官府少不得记你一大功!”
  九鲤吐一吐舌,“我又没说一定要把姐姐交给衙役。不如这样好了,明日就说那天晚上是你凑巧路过这里,被卢嫂子撞见,错把你当成鬼了,只要澄清那闹鬼的谣言就成。”
  柔歌拍拍袖子,怕跌了脸面,有些不情愿,“我就装了两回鬼,这李家的园子一向就闹鬼,难道都算在我头上?”
  九鲤一时嘴快,“知道闹鬼你还敢一个人躲在这里吓卢嫂子?不就为了个男人嚜,至于么。”
  连为什么她都知道?柔歌猛地抬起眼,也不知她是怎么猜到的,反正给她说中了,这一点无可辩驳,只冷笑一声,强说道:“小丫头片子,你懂什么。你不去打听打听,我柔歌在曲中一带,若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男不男人不要紧,要紧是还没有哪个女人敢争我的强!”
  杜仲看不惯她脾气太冲,在旁搭腔,“你这人真是不讲理,我告诉你,杀林默的凶手还没抓着呢,你在这里装神弄鬼,亏得是我和鱼儿抓住你,要是给那些衙役抓着了,正好把你当凶手拿了!”
  果见柔歌脸上显出慌张,口气却还硬,“少诬赖人!杀人可不与我相干!我不过是吓唬吓唬那卢家媳妇,想叫她趁早滚得远远的而已。”
  九鲤又嘴快道:“没有了卢家媳妇,还会有张家媳妇李家媳妇,我看那关展不把姐姐放在心上,姐姐赶走谁也没用。”
  柔歌觉得是给她说中了,益发恼怒,“他不把我放心上,我又把他放心上了?不过是玩嚜,谁当真?!”
  “这么说,你不是真心?这也好,你瞧,咱们在这里吵了这一阵,也没见他出来瞅瞅。”九鲤不信她没点真心实意,扭头转过身,将灯笼稍稍提高,朝前一递,故意笑道:“不知人家这会又和谁家媳妇在屋里厮混呢。”
  从这半坡望过去,可见那院墙内东厢里昏昏亮着灯。柔歌心里也有些拿不准,她来这里埋伏也没多一会,谁知有没有女人先她一步进了关展的屋子。否则她们在这里吵闹,他不会听不见,若无人绊着,他少不得是要出来看看。
  她想想气不过,劈手夺过九鲤的灯笼就往坡下走。九鲤杜仲看她是向着那洞门去,怕她真撞破什么与人吵打起来,也忙跟去。
  进了那洞门,里头却是一片悄寂,正屋因林默死后无人居住,连廊庑底下两只灯笼灯也未点,只关展门前和屋里亮着灯。柔歌屏息听觑,屋里无人说话嬉笑,想着这回总该能找在他二人跟前找回两分面子,便得意地扭头望了九鲤一眼,沿廊走去叩门。
  那门未关严,轻叩几下便“吱呀”一声开了大半,里头却无人应声,这却奇了,难道关展并不在屋?
  三人推门而入,见正墙下那桌上摆着半盏银釭,一只茶盅,旋即有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九鲤余光朝旁一瞥,看见右面那罩屏内有个黑影子,像是有个人倒在那里,她提着灯笼朝那头照,忽然“啊”地惊喊出声。
  柔歌与杜仲转头一看,只见有个男人扑倒在罩屏内,黑魆魆流了一滩子血。柔歌登时唬得大叫,抢了灯笼跑去,朝人一照,可不就是关展!吓得她腿一软,晕乎乎跌坐在地,一时间倒哑了嗓子不能出声。
  连九鲤与杜仲也吓住了,怔忪片刻,九鲤忙去桌上取了银釭走到关展身旁,先探鼻下,已没了呼吸,又抓起腕子摸脉,也停了脉搏,将人翻过来一瞧,只见关展浑身是血,皆是由脖子上汩汩而出!
  九鲤沾得满手,感到这血还有些温热,想必事发不久,便忙喊杜仲:“快去叫人!”
  杜仲给她唤回神来,撒腿向外跑,跑到廊下忽觉不对,又跑回来拉她,“你和我一块走!万一凶手没走远,又折回来撞见,岂不危险!”
  这倒也是,九鲤忙拉柔歌,柔歌早是四肢发软,死活拉不起,她只得推杜仲,“你先去叫人要紧!凶手既杀完了人,跑还来不及,还回来做什么?”
  杜仲想来也是,便撇下她二人奔出门,出院便叫嚷开,跑小竹林中,有个巡夜的衙役正循声跑来,“喊什么?!”
  杜仲反手指道:“杀杀杀,杀人啦!关展给人杀了!”
  那衙役提着刀便跑向院中查看,一时四处巡夜的衙役陆续都跑了来,惊扰得好些病房内皆亮起灯,有那好事胆大的也三五成群赶来这头来瞧热闹。因此刻夜深,叙白又不在荔园,张达一时没个头绪,想到先前庾祺查验过林默的尸体,只好命人去请他来。
  庾祺赶到这头,见院内已照得灯火通明,瞧热闹的人正被衙役往外赶着,“去去去!大晚上的不睡觉,看什么热闹?没什么好看的,都回房睡觉去!不走就把你们一个个拘起来问话!”
  众人只得张顾议论着往院门外走,“还说不是闹鬼,不是闹鬼怎么关小官人也死了?依我说是这院子靠这小竹林的太近的缘故。”
  “我看也是!你想啊,李家小姐的鬼魂就在这小竹林里,她要出来作祟,肯定先紧着这挨得近的人害啊!”
  “嗳,你们瞧见没有,关小官人和林大官人的死法一样,都是——咔!给抹了脖子!”
  众人出去,清净不少,留下九鲤三人在屋外那吴王靠上坐着。庾祺踅入廊下,瞧见九鲤浑身是血,不由得心一紧,一把拉过她的腕子将她拽到身前,“你伤着了?”
  九鲤赶忙摇头,“这不是我的血,是关展的。”
  庾祺适才放下她的手腕,舒展了眉宇,走到门前。那张达恰由屋内迎来,打拱道:“齐大人回家去了,要不要马上请仵作来验看尸体?”
  因想着上回林默的尸体仵作就未能验明,这会黑灯瞎火的,那仵作益发要验不清,庾祺便摇手,“倘或信得过我,我来验看验看。”
  张达忙笑着打拱,“这自然再好不过,我先命人将尸体抬去那边房里整理干净。”
  说话抬了关展的尸体出来,经过廊下,柔歌也没怎样,冷看着关展从跟前抬过去,接着连扇几回眼,望到一边去了。
  九鲤见她神态平静,不过她那眼睛里闪过的一点泪光却瞒不住她的眼睛,想她当着人在这里强撑也是累,便和杜仲说:“你先送柔歌姐回去。”
  杜仲搀过柔歌,“那你呢?”
  “我等着叔父一块回去,衙门想必有话要问。”
  将二人送出洞门,她便折身回来,庾祺正在屋内四处巡看,看到正墙下,拿起桌上那只茶盅,又看茶壶,一面扭头叫她进来,“你们进来时屋里就是这情形?”
  九鲤点头,“噢,对,进来这桌上还燃着半只蜡烛,那时约是一更半,看样子是天黑就点上了。”
  那张达在罩屏底下回头道:“庾先生,看样子这屋里像是发生过打斗。”
  庾祺对他笑笑,“没有的事。”
  张达拧起眉指着那圆案前倒着的一根梅花凳,“您看这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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