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人鱼说>书库>综合其它>绯扇> 第86章

第86章

  他对这里很熟。
  “都不打扫打扫?砖缝里都有草了,”一进门,林无量就对徐目的家务很不满意,他说,“你都不回来吧?看着不像个家了。”
  “我太忙,”徐目左右看看院子,然后带着他进屋,说,“还行吧,房里挺整洁的。”
  “还成,”林无量左右看看,说,“就是没有人味儿,冷冷清清的。”
  徐目叹气,告诉他:“你可以逛逛,那时候因为成亲,添了不少东西。”
  “你这就走?”林无量问。
  “嗯,厂里还一堆事儿呢,你待着吧,想回就锁了门回去,我大概是晚上回来,也可能明儿回来。柜子里有干果点心什么的,是前天客人送给我主子的,都新鲜,你自己拿着吃吧,”徐目一番嘱咐,又道,“对了,茶也有,自己泡。”
  林无量又问:“你去那儿不能带着我吗?”
  “不能,”徐目都没犹豫,拒绝得干脆,说,“你以为是赶集呢?我们督主不准带闲杂人进去,而且人人都很忙,不是玩儿的地方。”
  搬出大人物来,林无量的坐姿都变规矩了,他在椅子里,手搁在腿上,点头:“明白了,我给掌柜的她们留了字条,我在这儿等你好了。”
  徐目从抽屉里取了钱袋,到他面前,拿出些铜子儿、碎银子,说:“给你钱,你待会儿去街上吃顿饭,然后待着吧,可以看看书,那边房里有很多书。”
  林无量站起来,把钱接过去,说:“太多了。”
  徐目打量他:“里间柜子里有新的鞋跟衣服,现在太冷了,你找找,看有没有能穿的——”
  话没说完,林无量忽然一凑,把个凉丝丝的吻落在徐目脸颊上。
  打扮得很朴素的药铺伙计,这会子直率又羞涩,冒犯地亲过人家了,还在接人刚才的话。
  说:“我有衣裳穿,还有这钱……够吃俩月的饭了。”
  徐目看他一会儿,无奈,真想把脸埋到敞开的钱袋子里去。
  可瞧见林无量脸红,徐目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说:“待着吧,我走了。”
  林无量没再应答什么,徐目转身出去了,关上了院子门。林无量拿着徐目给的饭钱,走出房门,站在屋檐下,伸手接着水磨胡同的雨。
  他很高兴,因为又回到了这个做梦都喜欢的地方。
  /
  天快黑了,魏顺这才忙完西厂的事,带张启渊一起回去,徐目也乘车,路上说起家里有客。
  “你这就回去吧,”魏顺叮嘱他,“早点儿休息,把前几天的觉补回来。”
  徐目问:“主子你行?万一奉国府晚上……”
  “不打紧,”魏顺说,“这回境况不一样了,是在提督府,没人敢冒犯我俩,而且,来了肯定要说钧二爷的营葬,不会有人胡作非为的。”
  徐目有点儿担忧:“我怕像上回那样。”
  “不会,”魏顺说,“在金环胡同家里,没人同意他们连门都进不来,而且万岁爷现在看重我,不会有人不识时务的。”
  徐目思索,点头,说:“我回去再跟他们说说,明处的、暗处的,都得守好了。”
  “放心吧,你安心回去待客,晚上好好歇着。”
  又回到这种忙碌的、被簇拥的生活里,魏顺算是能够习惯,他转头看向坐在身边的张启渊,见他情绪一般,就也没多说话。后来到了胡同口,徐目下车去看府上守卫的情况了,车里只剩下他俩。
  张启渊一言不发,抱住魏顺,把脸埋在了他颈窝里。
  “我知道,”不等张启渊出声,魏顺就说,“你不用说话,歇会儿吧。”
  片刻的寂静以后,张启渊发出了低低的声音:“原来没了爹是这种感觉。”
  魏顺拍拍他手,说:“以后就很少能做小孩儿了,要多关心夫人和启泽,尤其是启泽,他还那么小,想想觉得心里不好受。还记得他满月那天,我去奉国府,钧二爷带我去看他……这还没过多久吧,已经物是人非了。”
  只是这么抱着,张启渊从魏顺身上汲取到了温情和力量,所以还是这么抱着,什么都不说。
  魏顺又道:“你放心,就算你因为钧二爷的事回了奉国府,也不会有人再禁你的足了,你没了爹,又有幼弟和母亲,还有你那姨娘、妹妹……这些全是落在你身上的担子,你和我那些,你祖父大概会不再计较,而且你得需服斩衰,三年以内是不能娶妻的。”
  车停下了,张启渊松开魏顺,没说话,还是先一步跳下了车,把他抱了下去。
  “我会处理好所有的,”进了屋,在洗手呢,张启渊告诉魏顺,“我不能让你觉得我不抗事儿,不中用,我要让你觉得我值得托付。”
  魏顺摆头:“你不必承诺,我只想你以后能过得舒坦,能高兴。”
  张启渊:“你记不记得,神宫监半夜,外边儿虫叫,夜值那人一直在唱曲儿,那是我天凉以前最高兴的时候。”
  “记得。”
  魏顺不犹豫地抱住他,摸他的头发脖子,轻轻地唱:“东野翠烟消,喜遇芳天晴晓……问东君肯与我春天多少?见丫鬟笑语回言道,昨夜海棠开了……”
  张启渊发着愣趴在他肩膀上,气息重了,人半醒半晕着,眼睛圆睁,一会儿后,一滴眼泪顺着脸掉了下去。
  /
  再晚一些,大概半个时辰以后,奉国府的人终究是来了。
  这回不一样,打头的是张吉底下的老大张锐,跟了几个打伞的下人,身旁是张启清,另一旁是个女人。
  是李夫人!
  虽说从前没仔细见过,不大认识,但看见张启渊往前挪两步跪下了,看见女人落泪,魏顺心里就懂是怎么回事了。
  李夫人第一句话就是:“子深,我不会逼你留的,你爹不在了,你回去送送他就好,我本身不想来找你,觉得对不起你,但你伯父、叔叔们,还有你兄长,他们非让我来,我就来了。”
  张启渊的伯父张锐,清清嗓子,让丫鬟搀扶好李夫人,说:“别哭了,先问候魏公公。”
  魏顺忙走上前,举止从容,道:“诸位不必客气,我已经知道钧二爷的事儿了,实在是痛惜,希望你们节哀,莫过伤悼。”
  几个男的一一与魏顺问候过,这回,那个自傲的张启清也不嚣张了,等几人话毕,李夫人没要丫鬟搀扶,快步走到魏顺面前,行礼,说:“见过魏提督,您安好。”
  “使不得,”几乎是同时,魏顺伸双手,把李夫人胳膊搀住了,说,“夫人,您不能拜我,这不大好。”
  “能拜,”李夫人眼睛是红的,但没因为丧夫之疼倒下,她话语还是利索的,动作还是轻快的,眼泪抹去,说,“子深他不学好,给您添麻烦了。”
  “不会,”魏顺说,“别站着,都坐吧。”
  在外院的厅里,都坐了,魏顺在主位,张锐也上座,张启清在侧边,张启渊挨着李夫人。
  然后就在悲伤惋惜的氛围里说了张钧的事儿,包括杭州运河那夜的情况,以及灵柩回京之事,受吊待客之事,出殡之事。
  魏顺清楚,他们这些全是说给张启渊听的,就是为了劝他回去。
  他们不知道他已经和魏顺商量过、并做好打算了。
  众人交谈间,张启渊看向魏顺,魏顺接收视线,悄悄地冲他点头,微微动嘴,无声催促:说吧。
  “伯父,娘,”张启渊于是说了,“我做好打算了,这就跟你们回去,等送我爹走了,我再离开咱家,去过我的生活。”
  魏顺觉得震惊——丧礼后再出府,这完全是张启渊的意思,自己可没怂恿过,也没掺和过。
  魏顺开始打量在座人的表情。
  看样子,张锐和张启清肯定是不满意的,他俩代表张吉,带着“张钧死”这个推脱不了的缘由,今儿来就是为了把张启渊弄回去。但李夫人没不满意,已经在点头了。
  她说:“就这样吧,回去,送送你爹,他有灵,会觉得你是个好儿子。”
  随即,张锐、张启清也妥协了。
  因为于他们,张启渊再踏进奉国府已经是天大的进展,只要人能回去,什么都好办。
  外头的天漆黑,纠缠不停的雨,弄得人人心里烦乱。
  后来,魏顺说要准备晚饭,被张锐带头婉拒了。接着,张启渊回房收拾行李,跟随伯父和兄长,去门外车里等着。
  因为李夫人还打算待会儿,她想单独和魏顺说几句话,巧的是魏顺也是这个意思。
  重获风光的提督,穿得华丽夺目,亲自给李夫人添了茶,到八仙桌那头的椅子里坐。
  “夫人,我知道是您放他出来的,”魏顺说,“那晚的事他都告诉我了。”
  李夫人颔首,还是恭敬:“魏提督,您待子深好,他才惦记您,他从小就跟别人不一样,不喜欢和伯叔兄弟们一样,在别人眼里就是没出息。”
  魏顺略微难堪,说:“这些天,因为我……实在难为您。”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