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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房檐上挂着雨珠,“噼里啪啦”不断,四处都是雨珠,这华丽肃穆的府邸被淋透,像是教千万道丝线缠上了。
  片刻后到了老夫人那里,李夫人进房去,小丫鬟挨着同样回避的梨香,在房外的檐下等着。
  “坐,茶给你上好了。”
  一进门,李夫人原本没打算坐的,她以为会立即被呵斥,亦或是被勒令跪下,可这么一看,老夫人算是平静。李夫人于是听话去坐,说:“罗岕茶吧,一闻就是。”
  老夫人:“老爷让我问你子深的事儿。”
  “问我……”李夫人端起茶,细细地吹,抿了点儿,道,“老爷那天问过我,我肯定是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我现在最着急,每天饭都吃不下。”
  李夫人哭了,放下茶,抬起头,噙着泪。
  老夫人叹气,问:“是不是你那晚上把他弄出去的?”
  “不是,我那天根本没看见他,还是第二天清早,房里丫鬟听说他跑了,我这才知道。”
  “蕴荷,要说实话。”
  “这就是实话,我是做娘的,不会拿自己儿子撒这种谎的。”
  热茶里飘出来热气,熏在李夫人的脸上,她拿着手绢擦泪,说:“我这些天一直在哭,等子深回来,老爷和您找到他,是我最期盼的了。”
  老夫人沉默,然后苦笑,道:“人已经找到了,但还没往回叫,他现在住在那个太监家里。”
  “太监……”李夫人演戏上瘾了,先是诧异,然后点头。
  老夫人端起杯子抿了些水,说:“老爷在想办法让他回来,但现在按兵不动,因为他一身反骨,跟别人不一样,眼下没有万全之策。”
  老夫人吁气:“张子深还曾叫护院给老爷带话,说若是那太监有什么差池,他就死给他看。”
  老夫人嘴发抖,又说:“他和他钥三叔不一样,老爷不想用对付养蝈蝈那人的法子对那太监,不然的话,又不知这个张子深要闹出什么乱子。”
  李夫人:“您就别提过去那些了,又不是咱家什么光彩事。”
  “不光彩……你是觉得张子深与阉人搞出这些就光彩了?老二家的,我知道你性子烈,和别家的不一样,可你也别妄想拗得过老爷,让这沾染阉竖的事就这么过去。”
  “我——”
  “张子深失礼背节,你该好好反思你的罪责。”
  “知道,但事到如今,我不再祈求他学识、才干过人,只要他在这世上好好活着,我就知足了。”
  啜泣着说完了这些看似平静、实则辩驳的话,李夫人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她甘愿做个看起来疯癫绝望的母亲,这样,这家里就没谁敢惹她了。
  老夫人瞅着她叹气,后来就打发她回去了。
  /
  也是下雨这天上午,徐目去了趟韩家潭,让柯掌柜的帮忙打探奉国府里的消息,他本打算中午回魏顺那儿,结果雨太大,半边衣裳淋湿了,他于是改道儿回家,想趁着中午饭前换件衣裳。
  他打伞进了院子。
  天顶上云还是深乌,等这雨停遥遥无期,徐目先是瞧了一眼张启渊睡的那房,结果门是紧闭的。
  其他门也紧闭,许是家里人担心雨天进了潮气,徐目收了伞去厨房,结果彩珠不在,锅里正炖着什么,郭金正埋着头在那儿,“吭哧吭哧”地烧火呢。
  徐目扥了一下身上的湿衣服袖子,问郭金:“渊儿爷出去了?”
  “爷,”郭金干得卖力气,鼻子上都沾灰了,他答,“渊儿爷他没起吧,也可能是起了,在房里看书呢。”
  徐目又问:“彩珠今儿不做饭?由你做饭了?”
  郭金一愣,答:“往常中午您不是不回来吃么?夫人让我做点儿简单的。”
  “你没看见她?”
  “早上看见了,下着雨,我一直在这儿,没出去。”
  “板儿呢?”
  “去街上了吧。”
  这小厮郭金的心眼子比谁都多,想从他嘴里套话是不行了,徐目转身往房外一看,瞧见这会儿雨大得要命,死吵,跟天漏了似的。
  徐目拿上伞,抬腿就出去了,他本打算往耳房里走,结果又转念要去正房,最后看准了另一边的厢房。
  穿过院子踩着雨,徐目心里预料到就要出事儿了。
  看吧,刚走到门那儿,他就隐约听见了动静,他没多想什么,也无有为今日冲动后果懊悔的忧虑,举着断线一样滴水的伞,一脚就将门踹开了。
  雨天那种潮湿的风,“呼啦”一下,直往暖烘烘的房里涌,迅猛强劲,鼓起了屋当间儿的布幔。
  徐目扔下伞,几步走进去,从床帐子里扥出来一个赤身裸体的男的,他毫不留情,也不仔细看他,扯着他耳朵就往外走,那男的一路上惨叫,最后被扔在房外一滩积水里。
  男的被扯坏的耳朵哗啦啦往下淌血,在水里散开。
  对门儿厢房,毫不知情的张启渊推开门出来,隔着雨看见这一幕,直接被吓了一跳,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然后思忖片刻,他还是回屋,把门关上了。
  这是什么啊!哪怕马市羊市胡同里的说书摊子都讲不出这样的!
  淌在水里的血、烂掉的耳朵、白花花的吴板儿——那徐目冷血狠毒,现今仍是一副西厂番子做派,毫不示弱、没留余地。
  张启渊暗自感叹不愧是曾经的西厂人,抓奸都跟平常人不一样。
  他觉得自己该走了,起码不能一直这么关门待着了,他得出去,然后去找魏顺,把这事儿告诉他。
  张启渊着急地把屋子收拾收拾,就要走了,结果徐目来敲门了,他身上干净,只沾着雨水,说:“我把他杀了。”
  张启渊脑子里“嗡”的一下,手不知道该放哪儿了,只好发着抖,把门关上。
  “把他杀了……他?还是她?”
  “我一刀捅死了吴板儿,那傍尖儿的野郎公,”徐目踱步过去,自己从盆边拿了手巾,低着头,把掌心里的血污擦干净,淡淡地说,“在耳房门前捅的,让彩珠看着捅的。”
  “彩珠呢?”张启渊还是站着,脚底下都不敢动了,后背还直出汗;徐目不回答,他以为彩珠也死了,硬着头皮宽慰,“没事儿,刑律里说了,‘凡妻妾与人奸通,而于奸所亲获奸夫、奸妇,登时杀死者,勿论。若止杀死奸夫者,奸妇依律断罪,从夫嫁卖’,大不了以后不住这院儿,你换个地方过日子,不会有人追究的。”
  “彩珠……”徐目把沾上血的手巾扔进盆里,抬起生冷泛红的眼睛,说,“我是打算把她也杀了的,但又留下了,想来,我给不了她那些,也不全是她的错处。”
  张启渊皱了皱眉,小声说:“心别这么好行吗?要是她介意你,当初就不应该嫁给你。”
  徐目:“你不是太监,你不会明白这种……”
  张启渊:“行吧行吧,所以那人的尸首怎么办?”
  徐目:“我让拉车的给他家里捎封信,他父母会来收的。”
  张启渊:“彩珠呢?你要怎么处置?”
  “我已经让她滚了。”
  徐目转过身去,“吱呀”地打开门,拾起伞,往雨里走了。
  /
  张启渊很快就出了门,还想着会不会在路上看见彩珠,可出了胡同,又过两个街口,也没看见她人。鞋和裤子湿了,张启渊顾不上在意,此去神宫监要做两件事:第一为昨儿夜里冲动拌嘴、提起纫秋的事道歉,第二告诉魏顺徐目家出事了。
  雨太大,过了阵子到达,神宫监前连守门的都没有,张启渊熟门熟路地进去,看见小杨和几个小太监在正堂进门那儿,搭了张桌子坐着裁币纸、绘云纹。
  张启渊颔首回了小杨的问候,撑着伞径直去了魏顺房里。
  他原本以为魏顺也在忙着职事呢,结果一推门,酒气直直冲进鼻子里,魏顺点着几个太庙剩下的那种蜡烛头,坐在书桌前,脸枕在桌上,喝酒,睁着眼睛自言自语,还把袜子跟鞋全脱了。
  看他这可怜模样,张启渊霎时间什么气都消了,他蹲下去给他穿袜子穿鞋,穿好了也没站起来,就那么半跪着,问:“怎么了这是?怎么喝酒了?连鞋都不要了?”
  魏顺坐起来,端起坛子就往嘴里灌酒,然后揩嘴,皱了皱眉,说:“我才刚开始喝,你来干嘛?”
  张启渊站起来,掏出手绢把魏顺嘴擦干,又把酒坛子挪远,说:“昨儿晚上我不该提纫秋的事儿,我是来向你认错的。”
  魏顺眼底红红的,酒不喝了,坐直在那儿,抬头盯着他看。
  张启渊:“至于崇文门那人,你想喜欢谁就喜欢谁,我不会拦着,我——”
  话说到一半,张启渊却将剩下的咽回了肚子里,因为眼前这个沾满酒气的魏顺,忽然站起来,胳膊搂他脖子,猛地抱住了他。
  魏顺在发抖,他哭了,嗓子里抽抽搭搭,跟个委屈的小孩儿一样。
  张启渊抱住他的腰,问他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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