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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谁知道夜里一出西厂的门,竟然看见他在门口站着,还穿的那身旧衣裳,背着个包袱,人细瘦细瘦的,一股风就能刮跑似的。
  徐目心里直呼不妙,随即转过身,又进了院子里,他不知道该怎么跟魏顺交代,更不知道这个姓林的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他打算躲着,可林无量早已经看见他了,在门外喊着:“大人,大人,你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还喊:“大人,你是西厂的人吗?是缇骑吗?是锦衣卫吗?是军官吗?”
  “啊!”他叫了一声。
  徐目都不用回头,就知道林无量肯定是要硬闯,被守门的拦着了。徐目咬着牙,又折了回去,怒气冲冲地出了大门,用一只手把被守卫推倒的林无量捞了起来。
  他扯着他往胡同那头走,说:“都不是,我就是来串门儿的,我当差的地方是保密的,不能说,你快回去吧,以后千万别来西厂了,他们的番子杀人不眨眼,今儿要不是我在,他们腰上的刀早就把你穿串儿了!”
  走出去一个街角,林无量不走了,哭了,给徐目跪下了。
  他梨花带雨的,仰着脸,使劲攥着徐目的衣裳,说:“大人,求你买了我吧,我不想再回那地方了,我们掌柜的不是个东西,打人,还不给吃饭,我又没本事,接不到客,再回去,用不了半个月我就该断气了,大人,求你了……”
  徐目要气死了,庆幸大晚上没人,他用力地把外袍从他手里扥出来,说:“那你就躲着、离开京城,愿意上哪儿就上哪儿,我实话告诉你,赖着我没用,我不是什么绕指柔、救风尘的公子哥儿,我的手是沾过血的,不在乎多杀你一个。”
  “大人,”林无量吸了吸鼻子,不啜泣了,眼泪却照样在淌,他小声说道,“我可以给你家做仆人,可以陪小姐少爷念书,信件文书我也会,也能当账房。”
  徐目:“家里不需要这些,你快走,今儿还是上元节,去看看灯,你要是想跪,我也不劝了,我走了。”
  徐目转身离开,林无量扑倒在地,再次拽住了他的衣服。
  还哭着恳求:“大人,当是救我的命,行吗?”
  “滚!”
  徐目抬脚就把林无量踹开了,他才不是个不狠心的。他是西厂提督的心腹,更是护卫、杀手,魏顺那年才到司礼监,有点儿权势了,就给他找了个好几个暗路子的师父。
  他什么都听过,什么都见过,什么都做过。
  他看着躺在七八尺外的林无量,察觉他几乎是飞出去的,胡同里的地硬得要命,林无量眼睛失神,躺着不动了,小口地往外呕血。
  旁边儿是家打烊的铺子,门口亮着两盏桃红色的鱼灯。
  天顶的月亮是圆的。
  徐目头都没有回,转身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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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莫两天以后,林无量醒来在一间暗屋子里。
  看见屋里的灯,他以为自己死了,去阎罗殿了,看见孽镜台了。
  有人在晃他,然后把略微粗糙的手贴上来,试试他额头上的温度,接着问:“你醒了?能不能听见我说话?”
  林无量点头,想要应声,却觉得全身都没力气,他挣扎着把手抬起来,勾住了床边人的袖子。
  床边人:“要水吗?饿吗?还是哪儿疼?”
  林无量:“你是谁,你救我了?”
  床边人:“韩家潭,我是个开药铺的,我姓柯,前天夜里我俩去收药,看见你躺在胡同里,就用板车把你带回来了。”
  林无量:“掌柜的,多谢。”
  “不谢,”林无量逐渐真的清醒了,看清楚柯掌柜的是个敦实的妇人,她拿水过来,说,“你就放心住着吧,养好了再说,我给你把过脉了,没什么大病,就是吃不饱,身子太虚了。”
  林无量撑着身体坐起来,渴极了,一口气喝光了杯里的水,然后缓缓叹气,问:“掌柜的你为什么救我?”
  “你身上有伤,我看见了,你是被人打了?”柯掌柜的这人看着脸冷,但是心热,她又倒了一杯水拿过来,说道,“没有为什么,开药铺的,救人习惯了。”
  屋子的小门“吱呀”一声响了,一个端着漆盘子的姑娘走了进来,她跟柯掌柜的长得像,宽脸盘子,高壮,精干。
  “果真醒了,”姑娘笑,说,“娘,都吃饭吧,我弄了窝头、白菜豆芽儿,还有咸肉。”
  柯掌柜的:“行,你给这小官人弄点儿端过来。”
  “不用,”对方太客气了,林无量立马婉拒,掀开被子往外伸脚,说,“我自己过去。”
  柯掌柜的:“好,别着急。”
  这屋子不大,一边放着床,另一边搁着张桌子,再就是一些打了包的药草,林无量穿好鞋站起来,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很疼,尤其是胸口、肋骨连着肚子那一块儿,生疼,疼得他发抖。
  他捂着心口慢吞吞地走过去,看见那闺女在灯下分筷子,冲他热络地笑:“我叫柯五巧,叫我五巧吧。”
  “五巧,”林无量有礼数,轻声说道,“我叫林无量,你们叫我小林就行。”
  五巧说:“你胸口疼?我们给你看伤了,乌青了一大片,要是再狠点儿,你肋骨就该断了。”
  “我被人踹了一脚,”林无量被柯掌柜的搀扶着才能坐下,他苦笑,说,“他用劲儿太大了,我又没吃饭,就晕了,什么都不知道了。”
  柯掌柜的:“明儿我让五巧去买羊肉羊肝子,给你熬汤,补补。”
  林无量:“不必,谢谢掌柜的,我吃完饭就走了,不打搅你们了。”
  柯掌柜的:“你上哪儿去?”
  “回去,我在附近酒肆里,揽客为生,早已经卖身给他们了。”
  柯掌柜的:“别回去,在我这儿待着,好了再走,这片儿妓院酒肆的老板我都认识,他们平日用的避子药、伤药都是从我这儿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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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张启渊信了珍儿的话,觉得魏顺是想留自己的,于是没过两天,就又去找他了。
  这一回,提督府看门儿的什么狠话都没说。
  小厮带张启渊去了厅里,任他坐在最当间儿的位置,他刚端起茶碗,魏顺和徐目就冷不丁进来了。
  魏顺走了几步停在原地,徐目看张启渊在,转身又退出去了。
  魏顺再次确认,自己和眼前这个人之间的感觉变了,以延绥之行为界限,前后是两个样。那之前,张启渊心里幼稚,莽撞得要命,凡事儿爱争高低;可现在,俩人见面不怎么吵了,主要因为张启渊会顺魏提督的毛儿了,像是学聪明了,不呛着来了。
  他到底想干嘛?还是这个问题,魏顺想了几天都没明白。
  底下人又进来点了两盏灯,张启渊和魏顺俩人不理会他,专盯着对方的脸看,一个坐着,一个站着,都不说话,在比试似的。
  门外边的徐目开腔,低声说:“主子,我去厨房看看晚上吃什么。”
  他不等魏顺回神,说完话就悄悄溜了。
  张启渊放下茶碗站了起来。
  他像那天晚上一样,对魏顺恭敬行礼,说:“恭请魏督主安。”
  魏顺问:“你来干嘛?”
  “来找你聊天儿啊,你出去那么久了,我好久都没见你了。”
  看吧,张启渊就是不正常了,魏顺冷笑,说:“你到底犯的什么病啊?跑来和我说这种话,肉麻死了!”
  张启渊:“没有啊,这不是正常的话么?”
  魏顺:“还有那天夜里说的什么‘天定的缘分’,谁要是跟你天定的缘分,谁该吐了。你还是像从前那样吧,我还能习惯些。”
  张启渊扶着桌子,忽然笑起来。
  然后又满脸正色,低声说:“我不是比不上你的‘好哥哥’嘛?现在他死了,该我对你好了。”
  “用不着,没人稀罕你。”
  是语气很平的一句话,很冷淡,也果断,魏顺忽然意识到自己也变了。
  在和张启渊的关系中,他从热切、脆弱变成了疲倦、放弃。这或许也是两人之间变了气氛的原因。
  魏顺逐渐地不在意了,连恨都变得很纯净,不拖泥带水,他无需再制止张启渊出现,提督府的大门儿为他开着。
  魏顺泄气了,也不知道是哪几个刹那的事。
  张启渊问:“那……你家看门儿的为什么又让我进来了?”
  魏顺答:“我这儿又不是宫里,没那么金贵,你愿意来就来,愿意待就待,别捣乱就行。”
  张启渊:“你不再恨我了?不拿我不当朋友了?”
  魏顺:“不恨了,我都不在乎了,哪儿来的恨。”
  “那你今儿晚上留我吃饭吧。”
  张启渊忽然变得很真挚,眼睛轻轻眨动,往魏顺转去一边的脸上打量,然后走到他面前去。
  又说:“我想吃你家的饭了,你晚上留我吃饭吧。”
  “吃呗,”魏顺转身要出去了,丢来轻飘飘的一句,“又不差你这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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