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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我的爷,踢我干嘛?”徐目揉着腿,低声嘟囔着,“一个狗奴,摸了就摸了……”
  马车在大路上晃荡,眼见快要到太阳下山的时候,魏顺往车外看了一眼,冷声说道:“咱们曾经也是狗奴,现在是好点儿了,但在有些人眼睛里,咱们这辈子都是狗奴。”
  徐目脸上的神色绷着,说:“我知道啊,他们怎么对我的,我就要怎么对别人。”
  光很暗,魏顺一抬头,看见了徐目一脸的不服气,于是笑了:“你想报复。”
  “谈不上,但有时候心里老是过不去——算了,我以后不会再这么想了。”
  要不是在车上,这一刻的徐目都得给魏顺跪下,他很感激他,被他溺爱,有些时候会觉得对不起他。
  认错是因为他觉得上一刻的自己太孩子气了。
  而魏顺对他的感情有好几种,除了溺爱还有可怜,他们境遇相似,他是他的影子。
  “好好过生活吧,我们心里那些病,这辈子都好不了了,”魏顺缓慢地摇头,嘱咐徐目,“要朝前看。”
  /
  太阳已经跌下去小半个头,奉国府终于到了,接车的、牵马的人来了好几个,其中一个是奉国府最年长的孙辈;打眼看,这些人虽然都是武将,但都从容谦逊,没有少掉什么礼节。
  魏顺和徐目下了车,被他们陪着往里头走。
  这奢华壮观的宅子,光是大门和影壁占的那块地,都够修一个小院子了。长孙张启清告诉魏顺:“今儿不在外边了,咱们到花园后边,有个小楼,隐蔽一些,更自在。”
  魏顺问:“进内宅会不会不方便?”
  “无妨,”张启清摇头,说,“您当是家宴就好了,当年是祖父把您带回来的,咱们两家有缘分。”
  “噢。”
  魏顺一下子不知道该应答什么了,他感觉到了奉国府每个人对他的蔑视,这个张启清,比他年长一些,说的话尽往他心口上刺。
  魏顺笑了:“什么叫‘咱们两家’,我一直都是孤家寡人。”
  “魏公公见谅,我的意思是——奉国府和西厂。”
  奉国府痛恨东厂,想利用魏顺,可又拉不下脸求人,所以搞了这么一出高高在上的“邀请”,虽说谈不上是鸿门宴,可还是让魏顺很不舒服。
  张启清在锦衣卫里当差,据说能力出众,从来不拿国公之孙的身份摆谱,武功好又会管人、擅探查,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几个人还是朝前走着,又过了几条廊,天快要变黑了,两个小厮掌着灯笼在前边引路,张启清说:“魏公公,还记不记得?你和我们家老五一般儿大,是同一天生日。”
  魏顺:“是么?我不知道。”
  其实他记得有这么回事的,但并不愿意提起, 对奉国府来说,那是一段悲天悯人的佳话,但对他来说,相当于屈辱。
  张启清:“不知道?可能是你那时候年纪太小,不记事。”
  又穿过了个亭子,这下,周边的建筑变得婉约秀丽起来,花草也多了起来,路上人挺多,有一些不大的孩子,还有些照顾着他们的丫鬟。
  用晚餐了,是奉国府一天里最忙碌的时候。
  忽然,前边花园里传来了一阵女人的嬉闹声,响极了,张启清皱了皱眉,问过路的丫鬟:“谁在那边儿呢?”
  “启清爷,”丫鬟行礼,说,“是渊儿爷在和兰儿她们耍呢。”
  “像什么样子……”张启清蹙眉怒斥,摇了摇头,转过头对魏顺说,“您请见谅,我家老五从小被惯坏了,整日和女眷混在一起,不知道规矩。”
  “不会,”魏顺礼貌地颔首,说,“不受束缚的人都有福气。”
  张启清:“来,咱们走这边。”
  要往前去,必定是要穿过花园的,天气反正不凉,那里头熙熙攘攘一堆人,灯火通明;到了路口,魏顺看见几个年轻女子跑了过来,有的拎着裙子大笑,有的用手绢捂着嘴,一边逃一边回头看。
  然后,一个显然高大很多的影子猛地撞向了魏顺,一伸双臂,把他抱个满怀,之后,那人紧紧地把魏顺的腰箍着,攥他外衣,抱着他笑起来。
  魏顺有些气愤,着急无措,往开了推他,他却不慌不忙,腾出了一只手,一边解开眼睛上的布,一边确信地说:“兰儿!肯定是兰儿,因为就你不爱吱声……”
  布拿下来了,借着灯光看清楚了一切,两个人都呆了——张启渊不明白内宅里怎么会有个陌生男人,而魏顺,在心里头艰难地喊了声“老天爷”。
  真这么寸?非得是奉国府的人?这么的话,还不如别再遇见了。
  第6章
  这位渊儿爷可真招笑,见面时顽劣成性,分别时却换了身整齐素净的衣服,趴在前院的台阶下边,认错呢。
  俯着身,屈着背,把脸埋在了手心里,摆了一副虔诚磕头的姿势,身后还有个小厮作陪;离开奉国府时路过,魏顺被这架势吓了一跳,送客的张启清尴尬得挠头,走在后边的徐目实在没憋住,“噗呲”地笑出了声。
  张启清给两人指路,说道:“您这边走,别管他,刚才的事被祖父知道了,在罚他。”
  魏顺问:“他在家经常受罚?”
  张启清点头叹气,说:“整天玩玩闹闹,不分场合,没打他都算轻的。”
  魏顺:“那是该罚。”
  他随口附和着,对旁人的家事倒没兴趣,只是,一顿饭都吃完了,他还停留在见到“那人”的诧异里出不来。
  他想过他是权贵家的公子哥,可没想过会是张吉的孙子。
  更没想过是个名义上同年同月同日生、小时候见过面的“旧友”。
  于是在车上问了徐目:“你早就知道他是奉国府的人了?”
  “我不知道,”徐目急着解释,“你当时不是不让查了么?我就没再仔细问。”
  魏顺面色阴沉地警告:“你小子想好了再说。”
  徐目:“噢噢,是查到了,不过送来的东西还在我书桌上放着呢,没来得及看。”
  魏顺:“别看,烧了吧。”
  “行。”
  “这事儿到今天就结束了。”
  魏顺喜欢张启渊——虽然他从来没直说过,可徐目挺早就看出来了。他当时疑惑魏提督为什么会喜欢个只见了一面的人,今天重逢之后,他好像懂了。
  奉国府的那小老五,长得的确是俊,乍瞧过去,一般人是要纠结先看哪儿的;眼睛很亮,有神,深黑,脸颊带着点儿少年的圆润,唇红齿白。
  整个人散发着蓬勃的生命感,个儿又高。
  徐目低声说:“我细瞧了一下,他长得像戏里的人,像毗沙门天王那吒太子,像善财童子和杨戬。”
  魏顺冷笑道:“你干脆说他像玉帝得了。”
  “但太漂亮了,也像个女的,”徐目细想了一下,补充,“怪不得你看了一眼就不能自拔。”
  这话说得太直接了,魏顺一下子又怒又羞,如果说权贵家的公子他全都不敢碰,那么奉国府的这个,他连想都不敢想。
  于是抿了抿唇,不太服气地说:“我要是去招惹他,张吉不得宰了我……”
  “爷,这不至于。”
  “但奉国府的我全都不喜欢,对那人也……没兴趣了。”
  “不喜欢”“没兴趣”——这些用词多少都太委婉了,其实魏顺想说的是“恨”。
  不过现在的他身居高位,深得皇帝的宠信,于是也在乎自己的做派,更愿意从容一些,不轻易显露脾气。
  曾经有一回,深夜,魏顺拽着徐目去亭子里小酌,说自己这十来年成于张吉也毁于张吉,说最痛恶自己不是个“男人”,痛恶那些让他受了腐刑的人。
  /
  张启渊一副生来就没吃过一点苦的模样,扮瞎子摸丫鬟的时候把这个陌生人摸了,却不怯也不怵,看了他两眼,说:“你是哪个?我怎么没见过你。”
  魏顺:“我——”
  张启清抢着介绍:“这是西厂的魏公公,你俩一般儿大。”
  “你是太监?”
  能看出来张启渊是很惊讶的,因为魏顺确实不像个太监。
  他模样俊,身形挺拔,声音也不轻柔;最主要的,他眼神平静而锋利,有种很不一般的气质。
  魏顺:“五爷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俩不是第一天熟呢。”
  张启渊笑得蔫儿坏:“可看着不像太监……真的是?”
  “是。”
  咬牙切齿的这一个字出口,魏顺便后悔了,他这几年对着圣上都没这么下风过。
  朝廷里遇见的人个个恶毒自私,可也个个有礼节,最起码会拐着弯儿说话,没几个像张启渊这么……
  魏顺真的快要挂脸了,这时候,看够了好戏的张启清才来解围,扯了一下弟弟半开的领子,说:“快去换件像样的衣裳,今儿有客人在,你这样要是被祖父知道了,该挨板子了。”
  “我知道你,”张启渊不搭理他,继续对魏顺说道,“这么年轻就当上了提督,是挺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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