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虽然是学生时代的杰作, 但徐闻兰偶尔也会继续使用这面摆满了各式基酒的墙壁,比如现在, 她决定给自己调一杯教父。
  门铃声响起的时候,徐闻兰正在剪雪茄。
  刚好在厨房打扫的陈姨听到声音, 走出去开了门,回来后说:“徐律师, 是小聂先生回来了。”
  徐闻兰没有抬头, 只专心地转着圈点燃茄脚。
  直到听到走进的脚步声,她才慢条斯理地把雪茄搁在杯口,看了一眼来势汹汹的聂云驰, 语气淡然地说:“你不是知道密码吗?为什么还让陈姨给你开门。”
  聂云驰看她的目光还算得上沉静, 但语气已经抑制不住地发生了起伏:“母亲, 您不知道我房子的密码,又为什么要私下前往呢?”
  徐闻兰手上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 她先朝陈姨点点头,示意她今天可以提前离开了,然后才重新看向聂云驰:“出差刚回来?他比我想的能忍些, 居然拖到现在才告诉你。”
  但她或许也不怎么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只又问了句:“他怎么和你说的?”
  “这话是我想问母亲的。”聂云驰走过去,隔着吧台和徐闻兰对视,“您究竟都和他说了些什么?”
  徐闻兰听他这样问,居然笑了一声:“他让你自己来问我的?我还以为他不过是随便说说。”
  聂云驰没有说话,但徐闻兰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会说什么,你不清楚吗?”徐闻兰端起酒杯,走到沙发上坐下,遥遥地冲聂云驰举杯,“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血浓于水的一家人,就像我知道你会出现在这里一样,你也应该猜得到我会对他说什么。你可以在他面前装不懂,但不要在我面前也装。”
  聂云驰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徐闻兰,然后慢慢从吧台的暗处走过来,眉眼沉沉:“所以,母亲,我是在问您为什么要去说那些话。”
  “很难理解吗?”徐闻兰冷笑道,“我想我应该有资格去见一眼自己儿子的恋爱对象吧?我不过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试图劝醒一个看不清楚形势的人。但是既然今天你出现在这里,那大概就是看不清形势的两个人。”
  聂云驰落座在她对面的沙发上:“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你不清楚。”徐闻兰打断他的话,“你如果清楚,就不会一意孤行地玩什么恋爱游戏,更不会为了他跑到这里来试图质问自己的母亲。”
  徐闻兰顿了顿,像是回忆了一下那天的场景,评价道:“李现青是个聪明人,但是聪明得不够彻底,就会变成愚蠢。他始终没有明白自己和你不是一路人,所以还在坚持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你们在一起才多久?能有多深的感情?”徐闻兰不屑道,“更别说爱情就是温室里的花,随便拿出来吹点风,淋点雨,一下子就会死掉。执着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毫无意义。”
  聂云驰听完后表情没有太大变化:“您不用拿这样的说辞来奚落我们。感情深浅不是靠时间,我们一路走来从没在温室里待过,这更不是什么恋爱游戏。”
  “不是恋爱游戏是什么?你不要告诉我你在来真的。”
  “我今天来,就是为了告诉您,我是认真的。”
  “幼稚。我上次见他,可是给他开了个好条件,你猜他怎么说的?”
  “他会拒绝你。”
  徐闻兰抿了口酒,被辣得眯起眼睛:“你怎么知道他拒绝了这一次,不会接受下一次?有时候拒绝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拥有更多的筹码,好来加价。”
  “我时常觉得您不做商人很可惜。”聂云驰看着徐闻兰背光下的面容,冷冷地说了声,“您把人当成商品,按斤足两地标好价格,开出条件。但您有没有想过,被您拿来当成商品估价的不是他,是我。”
  两双相似的眼睛彼此对视着,却突然觉得陌生。
  聂云驰感受到心头涌上一股熟悉的失望:“母亲,我是一个人,不是您可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商品。”
  徐闻兰沉默片刻,将酒杯搁到桌子上,发出不小的声响:“你为什么要这么执拗?我和你父亲大可以给你更多更好的选择,你和他在一起能得到什么?”
  听到这话,聂云驰自嘲地笑了一声:“一个选择好不好由做选择的人说了算。您说不懂我得到了什么,我亦不明白把我们分开,您又能得到什么?”
  “我一直以为这些年来我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但是现在看来可能您和父亲对我仍然有一些误解。”
  聂云驰任徐闻兰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量,坚定且明确地说:“我不是随你们摆布的玩偶,也不要试图让我成为家族新的联姻吉祥物,小的时候就没有时间管教的儿子,到了这个年纪就更不可能。”
  徐闻兰闭上眼睛,觉得有些疲惫:“你现在羽翼丰满了,觉得可以不受我和你父亲的影响了,所以才敢这样说不在乎。可你想过没有,这不值得。”
  聂云驰满不在乎地笑了一下:“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您不是我,怎么知道不值得?”
  徐闻兰靠在椅背上,一向从容优雅的脸庞爬上了一丝倦意:“小驰,你是我的儿子。”
  聂云驰不赞同地摇摇头:“母亲,他也是别人的儿子。如果那天被劈头盖脸丢下那样一堆话的人是我,您会是什么心情?”
  难得的片刻沉默之后,徐闻兰只说了一句:“你是我的儿子,所以我只希望你能得到最好的一切。”
  聂云驰静静看着自己的母亲,突然发现她已经不再年轻了。
  不管再怎么花费昂贵的金钱来进行保养,皱纹依旧不可控地在她脸上出现,岁月在她的鬓角留下白发零星的痕迹,跟记忆里那个永远保持得体优雅的女人出现了片刻的失真。
  聂云驰起身走到徐闻兰面前,然后蹲下来握住了她森*晚*整*理垂在膝盖上的手,从小到大,这都是属于他们之间难得的,达成共识的温情举动。
  他看着母亲的眼睛,告诉她:“如果您是这样想的,那请您祝福我吧,因为我已经得到了最好的。所以我希望,能够得到您的祝福,毕竟您是我的母亲,我们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徐闻兰望着聂云驰,手微微用力,把他拉起来,坐到自己旁边。
  她听到聂云驰说:“小的时候,父亲告诫过我,说人不能太贪心,我已经有了很多别人没有的东西,不能奢求再一再二再三。所以我现在只有这一个请求。”
  徐闻兰没有说话。
  她在想,上一次小驰请求自己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大概是很多很多年以前,或许还是很小的时候,毕竟他自从长大以后就越来越独立,离自己也越来越远。
  徐闻兰又想起当年自己和聂松庭结婚的时候,婚宴上的宾客衣冠楚楚,香槟塔堆得快碰到房顶,所有人都说他们郎才女貌,门当户对,是当之无愧的天作之合。
  至于他们两个彼此之间有没有感情,至于他们在一起之前分别和哪个不知名的“某某某”之间有过什么,都不重要。
  她对聂松庭没有什么感情,连带着不知道怎么和聂云驰相处。
  等她好不容易适应了,才发现已经错过很长一段的时间。
  徐闻兰静默地看着聂云驰,她的儿子已经长到自己需要仰视的年纪。
  他跟这个家里的人很像,从小就冷淡好胜,甚至有些孤僻。
  但是他又和这个家里的人很不像,以前他说自己养了一只猫,大家都理所当然地认定是昂贵的纯种,可她那天去他家里,只看到一只普通的三花猫。
  对此,她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担忧。
  “你就这样喜欢他?”徐闻兰终于开口,但这一次她说话轻慢了许多。
  许是察觉到了她态度的软化,聂云驰的声音也低了下来:“是,很喜欢。”
  “非他不可?”
  “非他不可。”
  徐闻兰沉吟片刻,又说:“但你们都还年轻,还有很多时间和机会再看看别人,万一有更好的,错过了不会觉得可惜吗?”
  聂云驰坚定地摇摇头,甚至笑了一下:“不会。”
  “不会觉得可惜?”
  “不会有更好的了。”
  徐闻兰笑了一声,她示意聂云驰把桌子上的酒杯递给自己。
  她慢条斯理地饮过几口,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刚刚在书房看到的月亮。
  然后又想起门打开时,自己第一眼看到的李现青。
  月亮尽照有情人。
  罢了,罢了。
  聂云驰离开梧桐湾的时候,月亮正在天上挂得高高的。
  他拧开车载广播,听起了天气预报。
  a城明天又是个雨天。
  但聂云驰没有关掉广播,他等了很久,等到播音员从南边念到北边,又从东边念到西边。
  终于在某一个平淡掠过的城市后面,他听到了那座边境小城的名字。
  巴布,晴转大雪,-13至-20摄氏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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