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房门被轻轻合上,卧室归于平静。
江清影泄力往后躺,整个人陷入柔软的被褥里,双眼望向天花板,手掌缓缓移到小腹上。
“你爸又可怜又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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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衿渊离开江宅,驱车回了陆宅。
从出事的那天起,陆启城就不断的打电话叫他回去,他一个电话也没接,后来陆启城派人到医院抓他,他硬是把人给轰走。
直到今天,他才回去,陆启城早已被气得头顶冒烟了。
车子缓缓驶入陆家大门,陆宅占地面积很大,住的人也很多,可是这里景象依旧萧条,像极了一个冰冷骇人的囚牢。
齐叔过来,告诉他陆启城在书房等他。
陆衿渊颔首,步伐沉稳,不紧不慢地推开书房的木门。
“爷爷。”
陆启城坐在书桌前,面对他的到来,他虽已退位,可上位者的姿态是刻在骨子里的,看向他的眼神不怒自威,强势逼人。
“你真是我亲手养大的好孙儿。”陆启城起身,杵着拐杖一步一步逼近陆衿渊,还剩两步距离时停下,扬起手上的拐杖就往他身上挥。
“我让你对付易川了吗?你还执意要将他送进牢狱,你让陆家的脸面往哪放?你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了?”
一下,两下,三下。
陆衿渊漠然受着,一声没吭,再第四下即将落下时,他抬手握住了拐杖,如若深潭的眸对上陆启城冒火的眼。
“爷爷,我敬重您,记挂您的养育之恩,所以从小到大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但我的这手段,可都是您亲自教我的。是您教我对人,对事一定要狠。我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错。”
陆启城将拐杖一扔,愤怒的嗓音刺耳,“你真是反了。”
陆衿渊不顾他肆意喷发的烈火,沉声道:“您交给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今后我不再受您的掌控。”
陆启城冷笑,果然没猜错,他对付陆易川就是为了给自己下马威,证明如今他是自己掌控不了的人物了。
“没想到,我一手养大的狼,到头来反噬我,你如今成了南洲只手遮天的大人物,我管不动你了。可你别忘了,没有我,你就没有今天。”
“我过去的三十年都给您了,以后我依旧会尊您为长辈,您若是想收回陆氏,我无所谓。”
陆启城当然听得懂潜台词。
陆衿渊有能力再创造一个陆氏,有没有他的栽培,他都会成为一个优秀的人,还会更加自由自在。
可他若是此时收回陆氏,无疑是将家族推进火坑里。
陆启城脸上黯淡无光,自嘲地笑了,嘴里不断地说:“老了啊。”
陆衿渊无言。
陆启城拿过他手里的拐杖,转身离开,落魄地转移话题:“去看看你奶奶吧,她最近身体不好,刚刚才做完检查回来。”
走到门口,回头看他:“她很挂念你。”
毕竟这个家里,只有苏溪是真心实意疼他,不求回报地对他好。
陆衿渊眉宇间多了分柔和,“知道了。”
第79章 我不知道要怎么告诉她,我很爱她。
陆衿渊对儿时没有太多的记忆。
他只记得三岁那时,父母意外身亡,那段时间他不断问身边的大人们,爸爸妈妈去哪里了,是不是不要他了,他吵着说以后会乖乖听话,可是再后来,他等来的是父母的葬礼。
他那时不懂得什么是葬礼,周围的人都在哭,只有他一个人不知所措,他看见照片里父母是黑白色的,明明那面孔很熟悉,也依旧是那样温和慈爱,但就是感觉自己离他们的距离好远。
那是他对父母最后的记忆。
再到后来,没人管的上他吃喝,浑浑噩噩的过了几天后,被一个不认识的人接走了。
比起陆启城,他最先见到的是苏溪。
她抱着自己,眼里泛着泪光,怜悯地叹息道:“乖孩子,以后奶奶养你。”
隔了许多天,他第一次感受到安抚和安慰,他不知道哪来的情绪,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苏溪也没有嫌弃他哭的大声,更没有嫌弃他把自己的衣服哭脏,紧紧地抱着他一遍一遍的安慰。
陆启城对他超乎常人的严格,他要比同龄人学更多的东西,没有玩耍的时间,做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事情他就会被罚得很重。
有好几次被罚的没了半条小命,他记得是苏溪护着自己的,会在自己被罚跪的时候送来热乎乎的一碗面,会在自己遍体鳞伤的时候亲手给自己搽药。
再长大一点后,他知道了陆启城收养他的目的,那时其实他只有八岁。他曾想过挣脱这个牢笼,可后来换来的是跟在他身边的,二十四小时的人肉监控。
过去的三十年里,陆衿渊不是陆衿渊,陆衿渊只是一个戴着虚壳的傀儡,一只被陆启城圈养的狼,一个被雇佣的高级杀手。
他可以有很多角色,但唯独不是他自己。
所有人都觉得他心狠手辣、冷酷无情的杀戮者,其实不完全是这样,他身体里还隐藏着一分人性的鲜活血肉,那是苏溪教他的。
在他的成长过程里,苏溪是他接触到的,唯一能带给自己温暖的人。她永远温柔如水,慈爱悲悯,对他宽容疼爱,每次见他是第一句话总是问他累不累。
今日也是。
苏溪坐在床上,病气染得脸色发白,断断续续的咳嗽也不忘关心他,“最近工作累不累?”
陆衿渊坐在床边,眉目温和,握着她的手说:“还好。”
“要注意身体,工作是做不完的,不要总是不按时吃饭,这也就算了,你忙起来啊,连觉都不睡的...”
苏溪每次叮嘱的话无非都这些,陆衿渊是个没有耐心的人,可每次都像是第一次听那样认真听着,乖巧地应下。
“您也不乖,您最近身体舒服也不告诉我。”陆衿渊轻声怪责。
“人一老啊,毛病就多起来了,没关系的,你无需挂念。”苏溪不以为意,视线扫过他额角的伤口,没直接问,反而说:“我们总是说生命宝贵,但也有句话说贱命一条,其实主要还是看自己还需不需要这条命做点什么。”
“比如实现理想,再比如...陪伴爱人?”
这个圈子是个透明又漏风的圈子,尤其是陆家那群人,天天巴不得谁都过得不好,发生点事情不出半日就能传开。苏溪在家养病,但也总有各种风能吹到她耳边。她几句话四两拨千斤,把这几天的事情都不经意地提了个遍。
陆衿渊垂眸沉默。
苏溪:“你不想聊易川的事,那你说说你和清影?说不定奶奶能帮帮你。”
陆衿渊始终低着头,乌黑碎发遮住他的双眸,看不出神情,窗外白光打在他身上,显得愈发的清冷寂寞。
许久过后,低沉无力的声音传出。
“奶奶,她觉得我不爱她。”他说,“我不知道要怎么告诉她,我很爱她。”
苏溪摸摸他低下的头,温柔一笑道:“爱很多时候是一种感觉,但又不纯粹是一种感觉,因为生活里的爱情掺杂了很多条件。比如,你和清影的爱情里就掺杂着商业利益,所以当你们需要很纯粹的爱时,这时的爱需要证明。”
爱需要证明。
陆衿渊想起,那天江清影也说过同样的一句话。
“我和你爷爷也是商业联姻,在结婚之前我们都没见过几次面,更谈不上恋爱了。”苏溪回忆起年轻的自己,脸上不禁出现笑容,“我以前也是一个天真追求真爱的少女,但我的身份不允许,我妥协了跟你爷爷结婚,婚后我们相敬如宾,过了一年又一年,日子过得很顺,也找不出有什么问题,慢慢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爱上你爷爷了,但我一直都以为你爷爷不爱我的。”
“后来我生了一场大病,一只脚都踏进鬼门关了,你爷爷怕的要死,差点把医院给拆了,之后也一直在身边寸步不离的照顾我,怕我挺不过去,他说了好多情话,还哭了,虽然他后来死活不承认。”
陆衿渊笑出声,想象不到陆启城那样强势的人会有这样一副面孔。
苏溪笑了,爱意溢出眼眸,“你也知道你爷爷的,谁也摘不下他的面具,一个感情如此内敛的人,你也想象不到他能天天趴在我耳边说情话,到现在他也不吝啬表达爱意。”
“你看啊,证明爱需要用嘴巴说,还有行动。”她说,“虽然我们总说嘴巴里说出来的话不能相信,可是谁也不能否认用嘴巴说的爱是最直接的观点,行动才是证明爱,两者缺一不可。你不说,她就只能靠猜了,但猜出来的结果立场不坚定。你不要怕有些话说出来不真,人是感情动物,是可以分清真话假话的。”
陆衿渊定定地望着苏溪,喉结滚动,内心五味杂陈。
在他的人生轨迹里,做所有的事,对所有的人似乎都是按照教科书般学习,执行。他很多时候也觉得自己感情淡泊的几乎没有,在遇见江清影之后,他头一次感受到一种很陌生的感觉,他连形容它的词都找不到,后来慢慢摸索,他想,那应该就是心动。结婚后,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生活气息,哪里都有了她的影子,他从她身上获得爱情的感觉,他享受于此,沉溺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