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裴峥提盏与林襄手中的酒壶碰了一下:“傻笑什么?”
  林襄笑而不语。
  数月之前,她被裴峥劫入这茅草屋中,没成想如今劫匪化为友。
  “你…”林襄张了张口,想问什么,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她想问:“当初你为什么要劫持我?”
  是因为她无意间撞见了裴府私囤兵器一事,他不想她一探究竟?还是因为怕她被裴府侍从发现,引来祸端?亦或是其它?
  “怎么不说了?”裴峥往炉子里添了把柴。
  林襄望着头顶上方那片星星,沉吟半晌道:“我们来行令饮酒,不走飞花令不斗诗,划拳辞令如何?谁输了回答对方一个问题,要说真话。”
  裴峥讶异地看她:“大小姐,你还会划拳辞令?”
  林襄从毛绒绒的领子里探出整张脸,一本正经道:“会啊,大小姐文武双全。”
  听到大小姐如此臭不要脸的自夸,裴峥哑然片刻,忍不住笑了。
  裴峥轻眨了下眼:“那估计你会输得很惨,还要玩吗?”
  林襄从厚厚的大氅里伸出手,一副指不定鹿死谁手的表情。
  二人围着火炉划拳饮酒,第一回合,林襄惨败…
  裴峥看她一眼,问:“今日宫宴,太后与你说什么了?她为何要赐你首饰?”
  林襄耳尖一红,沉默片刻道:“太后意图给我指婚。”
  “指婚?”裴峥握着酒盏的手一顿,“指给谁?”
  难堪之色一闪而过,林襄灌了口酒:“这是下一个问题,你得赢了我才行。”
  裴峥把酒盏换到左手,二人同时右手出拳,林襄第一个数字便输了,输得干脆利落,第二回合,速败!
  裴峥:“太后欲把你指给谁?”
  “啧,怎么这般八卦。”林襄面有菜色地白了他一眼,小声道,“昌意伯爵府的三公子。”
  裴峥一点头:“知道了。”
  林襄摩拳擦掌:“再来,我还不信赢不了你。”
  第三回合过后,裴峥一撩眼皮:“你不愿意?”
  林襄苦恼地支楞着手,她划拳不至于这么菜吧?
  一时不知是怀疑自己手不灵活了,还是怀疑脑子不灵光了,闻言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裴峥重复方才的问题:“昌意伯爵府的三公子,你对他不满意?”
  “唔。”林襄回过神,没好气道,“谁能知道他长三只眼睛还是一条腿啊,我都没见过他。”
  和一男子讨论婚姻大事,这事怎么说怎么别扭,林襄“啧”了一声,把酒壶里最后一滴果酒倒嘴里,轻轻活动了一下手指,赖皮道:“再来,再输我就不玩了!”
  谢允掀起眼皮扫了她一眼,嘴角带出一点若有若无的笑。
  而后第四把,林襄终于扳回一城。
  “哈哈,该我了!”火炉边映着她脸红彤彤的,林襄眨眨眼,有些难为情地问出了口,“当初…你为何要劫持我?”
  裴峥毫无心理负担道:“劫色。”
  “嘶…”林襄哑然,就知道这货嘴里吐不出好话!
  没的聊了。
  空气里寂静片刻。
  炉火里突然爆了一下,呲呲窜起一股小火苗,林襄被那光亮惊扰,本能往后挪了一下,屁股上坐着的半只木凳被脚下大氅一绊,连人带凳向后翻去。
  裴峥伸手拽住她,指尖一触即放,少女的手没那日那般冰凉,微微有些温热,他心下一跳,偏过头去假意斟酒。
  偏偏乱其心者着急忙慌一把扯住他衣袖,问道:“我眉毛燎了吗?”
  “没有。”
  “这么敷衍,你眼睛长后脑勺了吗?”
  裴峥只好转过头,抬眼看向她:“燎了。”
  林襄品了品他话中的不正经,瞪了他一眼。
  有好一会,两人谁也没说话,裴峥一盏接一盏地喝酒,林襄则望着房顶外的星星发呆,四下静谧的只剩下风声。
  林襄抄起酒壶喝,想起来酒壶已空,一滴也倒不出来了。
  她对裴峥说道:“给我只酒盏。”
  裴峥把茶壶奉上:“你喝茶。这里只有南楚烈酒,太烈。”
  林襄吸了吸鼻子,笑道:“一醉解千愁,我也醉一回。”
  第64章 醉吻(二)
  裴峥看了林襄一眼,而后递给她一只空盏,不过只给她斟了小半盏,上次莲花楼吃蟹那次,林襄嫌太辣,只品了一口就没喝了。
  两人围着火炉饮酒,小半盏下肚后,林襄意外地发现其实这南楚烈酒只是入口时辛辣,舌尖转一圈后,入喉时便会泛起一丝回甘。
  如这人生一般,苦中作乐。
  她便径自给自己又倒了一盏。
  裴峥轻轻摩挲着指间酒盏,问:“你有心事?”
  林襄回视他,缓声道:“你不也有吗?”
  林襄一直都觉得裴峥是一个有秘密的人,他眼底里藏着一些东西,看不分明。
  他们二人之间似乎有某些相似之处,她背负前世家仇有苦难言,而裴峥身世可怜,他少年失母,唯一的嫡亲妹妹连这人世间都没来得及看一眼就被溺死,他的苦来自宁信侯,来自裴府,来自世间那操蛋的尊卑地位。
  同是天涯沦落人,截然不同的苦,但皆是苦。
  两盏烈酒下肚,林襄身子热了起来。
  她把大氅解开微微搭在身上,仰着头望着屋顶一角星月叹道:“我小的时候跟着我爹去过漠北,在漠北呆了两年多,大漠的星空特别美。”
  裴峥“嗯”了一声:“大漠的星空的确很美。”
  “后来再也没去大漠了,大漠苦寒,一个月也吃不上一顿好的,好容易宰头骆驼吃顿荤腥。”林襄说着鼻子微微皱了皱,“天,那味道十分的销魂,险些没把头天夜里的饭菜都吐了出去。”
  裴峥突然想起林襄晕血那次,低低笑了起来。
  吃肉还吐,啧,怪不好伺候的。
  林襄小口抿着酒:“可憋在这京城里,想起大漠无拘无束的日子,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知不觉林襄喝多了,变成一个小话唠,她似乎说了好多小时候的趣事,说到开心之处手舞足蹈,嘴角两个浅浅的酒窝起起伏伏。
  裴峥静静听着,看着她眼角飞扬。
  “好想回到过去…”林襄抱着酒壶还要倒酒,一壶南楚烈酒已经见底了,她把酒壶横着倒过来,一只眼睛凑过去,与空酒壶大眼瞪小眼,“没,没了…上酒。”
  裴峥夺过她手中的空酒壶扔地上:“好了,喝开心了就送你回府。”
  “嗯,开心…”林襄乖巧一点头,笑着笑着突然盯着裴峥,呢喃道:“你,你们裴…家,真不是个东西…”
  裴峥一哂,醉了,开始说胡话了。
  他起身掠上屋顶把那块瓦片填回去,翻身下来的时候,却见林襄摇摇晃晃,晃到窗子跟前,哗啦一下把窗子打开,一头栽了出去。
  裴峥陡然一惊,一步掠至她跟前,惊心动魄接住将她捞回来:“祖宗,你要做什么?”
  林襄打了个酒嗝:“荡、秋、千。”
  裴峥:“…”
  裴峥无奈地看着她,阖上窗子:“我们回去了。”
  林襄目光涣散,偏头看着裴峥,而后笑容渐收,她突然狠狠捶了裴峥一拳,这一拳头打出去,脚下不稳,向前一栽,软绵绵挂在裴峥胳膊上。
  裴峥一动不敢动身子僵成了一条人形立棍。
  林襄垂着脑袋吊在裴峥胳膊上,含糊不清地嘀咕道:“我恨…你,为什么,哥哥们,大哥哥,二哥哥,尚未娶妻,没了,全没了…没了…”
  裴峥抚额,什么乱七八糟的!
  林襄挂在他身上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裴峥僵立片刻,伸手把她滑落肩的大氅挑上去,问:“你还能走路吗?”
  醉酒之人驴唇不对马嘴地回他:“…还要喝酒。”
  裴峥:“…”
  就在裴峥犹豫是扛她出去还是慢慢扶她出去的时候,就听林襄疑似喊了一声谁的名字。
  他垂眸问道:“阿襄,你在喊谁?”
  林襄歪头看他,神情恍惚,不说话了。
  裴峥等了她片刻,直接扛在肩上往外走去,然而还没走到门口,他就又听到了那个名字。
  混沌的声音响在耳侧,低且含糊,却听清了,他脚步一顿把林襄放下来。
  “裴远?”裴峥双手扶正林襄,难以置信看着她,阴沉沉道,“原来你心里还在惦记他?一醉解千愁竟是因为他?”
  林襄似乎对“裴远”二字过敏,听到那个名字后突然发起了疯,对着裴峥又抓又挠,而后委屈地落下两行泪。
  大滴的泪珠滚滚落下,像重锤砸进裴峥心里,砸得他心头火起。
  他蓦地扳过林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你为了一个裴远要死要活,哭给谁看?嗯?值得吗?”
  醉猫眼含泪水与他大眼瞪小眼,醉眼朦胧瞪了片刻后,突然张嘴狠狠咬向他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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