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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盛齐四十三年的初春,一望无际的漫漫黄沙上,覆着几处将化未化的薄雪。
  枯木野草埋根稀松沙雪之下,大漠上风声凄惨悠长,犹如弱鬼长吟。
  寡淡残阳睡躺在天与地的交界处,昏沉晚光照在冷寂的大漠上,犹如一片死地。
  寒风拂过一处人迹罕至的高耸沙丘,湿润的细沙从丘顶滚落,发出细微的声响。
  沙丘下,一匹瘦骨嶙峋的饿狼睁着灰绿的眼,小心谨慎地朝前方被沙雪掩埋住半身的男人走去。
  男人闭着眼昏倒在沙漠里,若非胸口有着细微的起伏,他看着如同一具尸体。
  他身形高大,身着黑色盔甲,盔甲上覆着一层半干的血迹,不知道是从他身上流出来的还是别人的血。
  他手边躺着一把长剑,剑身半离鞘,露出染血的、锋利的剑身。
  浓烈的血腥味刺激着面前的野狼,它鼻尖嗅动,嘴里淌出恶臭的口水,俨然已经饿极。
  锋利的爪子踩在沙地中,就在它即将靠近男人时,昏迷中的男人仿佛察觉到了危险,他的手忽然动了动。
  细沙滚落,长剑随之微动,出鞘的剑身反射出一缕暗淡的银光,倏然闪过饿狼的眼底。
  它警惕后退,龇牙咧嘴地盯着男人,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威胁的低吼。
  吼声在空荡的沙漠上响起,男人从昏迷中惊醒,猛然睁开了双眼。
  野狼见此,忽然压低身躯,露出利齿,先发制人,用尽力气朝男人扑去。
  黑影袭来,男人来不及起身,反手抽出手边长剑,只见银光一闪,鲜血喷射而出,面容狰狞的狼首便落了地。
  只一击,男人却似耗尽了力气。
  长剑脱手,他虚弱地撑坐起来,身上的剧痛令他拧紧眉头,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压抑痛苦的哼吟。
  数日前,一支大齐的军队深入大漠上百里,于夜色中奇袭了烈真部的粮营。
  粮营失火,双方交战。
  漫天流矢如雨,男人受了两箭。
  一箭破开了他的颈侧的皮肉,一箭射穿了他的左膝,险些送他去见阎罗。
  烈真部的将士截断了他们撤退的路,漆黑夜色里,男人与几名将士失去方向,在追兵的追击下分散而逃。
  他骑马奔出一日一夜,最终马儿累亡,他也于筋疲力竭下倒在了此地。
  男人抬手探向颈侧,缠覆住箭伤的布已被血染透,触手一片冰冷的湿意。
  但幸运的是布料下的伤口止住了血。寒冷救了他一命。
  他收回手,拖着被箭身贯穿的左膝,靠近了野狼的尸体。
  他俯身而下,仿佛一头饿极的野兽吸食着野狼断裂的脖颈处源源不断流出的血液。
  温热的鲜血润入干涩的咽喉,流入空荡荡的胃部。
  过了许久,他才抬起染血的面颊。
  他取下腰间水囊,将狼血灌满水囊。随后又拿起剑,从野狼的腹部划开它的尸体,剥下它的毛皮,将它身上的每一块可食用的肉都切割而下,装进了自己的布袋里。
  他脱下盔甲,将野狼温暖厚实的的毛皮系在身上,而后又穿上部分盔甲,用剑支撑着身体,拖着残腿朝前方走去。
  每行一步,男人左腿都传出钻心的疼痛,但他并没有发出任何痛喊。
  残阳落尽,月色升起,男人一步未停,饿便食狼肉,渴便饮狼血。
  他走了足足两日,最终于夜色里,倒在了一处商队落脚的营地外。
  第163章 家人
  家人
  男人再度醒来,不知又过了多久。
  他睁眼时,已身处于商人的营帐中。
  帐中除了他,只有一位七八岁大的男孩守在一旁。
  男孩穿得单薄,面容似齐国人又似异族,他见男人睁开眼,立马跑了出去通知他人。
  男人勉强支撑着坐起身来,他侧耳仔细听着帐外的动静,听见了细雨敲在帐面的声响。
  片刻后,一位异族中年商人踩着雨声入内,没走近,只站在门口仔细打量着男人。
  探究的目光一寸寸扫过男人身上未经处理的恐怖伤口,那眼神里没有善意或者怜悯,并非看一个人的眼神,更像是在衡量一件货物的价值。
  在察觉男人还算有精神后,他用生疏的齐语问男人:“齐国的士兵?”
  男人抬起眼皮看他,没有说话,只轻点了下头。
  商人得了回答,用异族语言对一旁的男孩道:“盯着他,别让他死了。”说完便离开了。
  男孩听话地守在帐内,他看见男人皱眉靠着墙,似在隐忍疼痛。
  男人听见帐外传来方才的商人和其他人用异族语交谈的声音。
  “我问了,他就是齐国的士兵。他身上的盔甲精致,他的地位也一定非同一般,我们把他带去附近齐国驻扎的营帐,运气好的话我们能得到一大笔钱,那或许比我们一辈子赚的都多。”
  另一人道:“你疯了,我们应该杀了他,或者把他交给我们部落的勇士。”
  商人并不认同这种做法:“如果那样做,我们什么也得不到。”
  另一人安静了一会儿:“我们是羌献族,齐国人会杀了我们。”
  商人果断道:“不会,我们不是士兵,齐国的士兵不会伤害普通人。齐国人贴了告示,只要救下齐国的军人,无论你是什么人,都能得到一笔报酬,我的兄弟亲眼看到了那张告示……”
  男人闭着眼,静静听着外面的声音,没有任何动作。
  男孩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起身跑了出去。
  外面交谈的商人见他擅自跑出来,厉声斥责:“谁让你出来,不是让你看着他?”
  男孩解释道:“他的嘴唇裂开了,他需要水,不然会渴死。”
  商人道:“那就给他水,但别给他吃东西,半死不活的货物最好控制。”
  男孩应下,片刻后,他用一只粗糙的石碗端着雨水进来,缓缓靠近墙角的男人,将水递了过去。
  男孩抬高了手臂,单薄的衣袖滑下去,露出瘦弱的手臂上烙下的奴隶印记。
  男人的目光扫过他冻裂的手掌,伸手接过碗,有些急切地喝起来。
  男孩退远,警惕又好奇地打量着男人,用蹩脚的齐语道:“你从哪里来,要去哪去?”
  男人没有说话,只顾低着头大口喝水。
  男孩又问:“你是将军还是小兵?”
  男人还是没开口,他放下碗,闭眼靠在了墙上,似乎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
  男孩并不气馁,他看了男人一会儿,接着问:“‘菀菀’是谁?”
  男人听见这个名字,倏然睁开眼睛看向了男孩。
  男孩被他凌厉的眼神吓了一跳,解释道:“你在昏迷的时候,喊着这个名字。”
  他的眼神干净纯粹,仿佛大漠晴朗的天,没有任何恶意。
  男人听的这话,又闭上了眼。
  男孩见男人不搭理自己,有些失望的低下头颅,他拿起石碗,准备再去给男人接一碗雨水。
  就在他转身时,身后的男人忽然低声开了口。
  声音低哑无力,却又平静安稳。
  “……是我的家人。”
  第164章 昏迷
  昏迷
  这场雨下了足足两日,寒雨阻路,大漠里寸步难行。李奉渊于商人的营帐中半昏半醒地躺了两日。
  商人多疑,担心他起祸,拿走了他的剑,每日只给一口吃食吊着他的命。
  男孩听从商人的命令,寸步不离地盯着他,夜里也与李奉渊共睡在营帐中。
  不过商人实在多虑,李奉渊重伤之下又少进水食,根本没有逃跑的力气。
  李奉渊在清醒时,试图与商人商量,求得一些药物或更多的吃食。
  然而在这草木难生的沙漠里,许多寻常药物比粮食更珍贵,商人不舍得将昂贵的药物浪费在一个或许随时会死去的人身上。
  在他们看来,如果李奉渊死了,那他们将得不到任何好处。
  在他身上投入过多,绝非一件合算的买卖。
  第二日夜里,李奉渊身上未处理的伤口变得越发严重,甚至开始溃烂。
  他昏睡在营帐中,浑身发起了高热,身上热汗犹如雨水。
  蜷睡在破木桌旁的男孩于寒冷中醒来,迷迷糊糊地看向角落里的李奉渊。
  他小心翼翼地抹黑靠近李奉渊,和之前一样去查看李奉渊的状况。
  夜色深深,外界风雨未停。帐中没有灯烛,也透不进星月光辉。
  他看不见,只能用手去触碰。
  带有冻茧的粗糙手掌抚摸过李奉渊的脸颊,摸到一手湿热的汗水和一双紧闭的眼睛。
  男孩一惊,这才发现不对劲。
  他曾见过被马鞭抽伤后病死的奴隶,在死之前,他们的身体就像他此刻触摸到的身体一样热。
  男孩意识到这一点,心头倏然变得极其慌张。
  在他的主人眼里,这个人就如同一块闪闪发光的金子。如果这个人死了,他一定会被他的主人用马鞭狠抽一顿,说不定会气急败坏地失手打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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