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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姜锦听见这话,端着瓷碗,透过纱帐朝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没说话。皇上开口道:“宣她进来吧。”
  姜锦这才浅笑着道:“这孩子,日日都来,臣妾都怕她扰了您清净。”
  皇上膝下子女众多,然今朝他卧于病榻,频频前来探望的却仅有祈宁一人。
  其他人或是不愿来,又或是被姜锦拦着进不来,总之很少露面。
  纱帐后,皇帝苍老枯槁的手缓缓盘着一串色泽醇厚温润的紫檀佛珠,他徐徐道:“她聪慧伶俐,偶尔抚抚琴与朕说说话,倒也不觉得闹。正巧,朕也有事与她说。”
  他说着,停下手上的动作,朝姜锦轻抬了下手。
  姜锦见此,忙放下手中瓷碗,站起跪坐得发酸的双腿,扶着老皇帝坐直了些,又细心拿来软枕垫在他背后。
  她做完这一切,又要屈膝在榻边跪下,皇帝拉住她养护得细嫩的玉手,道:“坐下吧,天寒,别把膝盖跪坏了。”
  “谢皇上。”姜锦垂眉轻笑,在榻沿坐下,温顺道:“臣妾有幸能日日伺候皇上,心里暖和,不觉得冷。”
  皇上闻言舒畅,轻拍了拍她的手,道:“有你在身边,是朕的幸事。”
  太监引着祈宁款步入殿,祈宁望了眼面前的龙榻,屈膝跪下,行礼恭敬道:“儿臣祈宁,问父皇安,问母妃安。”
  榻上纱帐依旧垂着,没有掀起。
  祈宁只看得见坐在榻边的姜锦,和二人握在一处的手,和宫人一样,瞧不见皇上的脸。
  祈宁听见榻上传来自己父皇的声音:“起来吧,王培,赐座。”
  王培连忙应下,上前扶起祈宁。
  祈宁轻轻颔首:“有劳王公公。”
  “不敢。”王培道,抬手招呼小太监搬来椅凳,祈宁落座后,望着面前遮挡严实的床塌,关切道:“父皇今日可觉得好些了?”
  皇上道:“方士新炼的丹药不错,朕身体好多了。”
  他困居病榻,不太愿提起此事,转而道:“昨日太子送来批阅的折子里有一本是户部杨侍郎呈上来的,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为求娶与你,你意下如何?”
  皇上这话来得突然又漫不经心。
  祈宁闻罢,有些怔愣地看向面前的龙榻,一时没有开口。
  姜锦闻罢,也愣了一下,昨日皇上看罢折子,她还伺候他用了晚膳,却未听他提起,也是此刻才得知此事。
  祈宁不是没想过写信给杨修禅,请他上折请圣上赐婚。
  然而如今朝中局势动荡,皇上卧病,祈宁担心请婚一事惹得圣上愠怒,降罪于杨修禅,这才打消了念头。
  可没想到杨修禅竟然当真上请了旨意。
  可是为什么,难道他不知道此举不妥吗?
  姜锦率先回过神来,她垂眸望着坐在殿中的祈宁,提醒道:“你父皇问你话呢。”
  祈宁神色微动,并没有一口答应应下来,而是谨慎道:“儿臣还小,还想在父皇母妃身边多待些时日。”
  老来儿女绕膝,几分真心不论,顺耳话总是让人舒心。
  老皇帝听得祈宁这话,沉吟了一声,道:“你也不小了,宫中比你年轻的公主嫁人的嫁人、招驸马的招驸马,大都已经成家了。你的婚事也不必再拖了。”
  皇上说着,又缓缓盘响手中佛珠。
  噌、噌、噌——
  殿内人听见这细微的木佛珠磕碰声,谁都没有发出声音,皆等着皇上接下来的话。
  说起祈宁的婚事,老皇帝的语气却不见得有多伤心,似乎只是想起了随口一说,并没打算当真过问她的意愿。
  他缓慢道:“杨修禅在户部任职,人品出众,家世也配得上你,朕已替你做主,应下了这桩婚事。”
  姜锦乃祈宁的母妃,然而皇上此刻却没有与她商议之意,他说罢,等着祈宁的回话。
  祈宁心中怦然,全然没有料到自己费尽心思筹谋许久的事就这么轻易地成真了。
  她拼了命地想出宫,在帝王口中,也不过是随口一句话的事儿。
  她从椅中起身,再度行礼,开口时声音有些发颤:“儿臣听父皇的。”
  皇上颔首,很满意她的乖顺:“好了,下去吧,朕与你母妃商量商量你的喜日。”
  祈宁还有些没缓过神来,她压下心中喜悦和担忧,垂眸应下:“……是。”
  第144章 心冷
  心冷
  祈宁缓缓朝殿外走,听见榻上的皇帝与姜锦说着话。
  “今年宫中喜气淡,各宫都无甚喜庆之事,祈宁的婚事便赶在年前办吧,冲一冲喜色。年底忙,十一月不错,朕下午传钦天监来,让他们挑个喜庆的日子。”
  皇帝句句听似在与姜锦商议,可事事又都自己已拿定了主意,姜锦哪有拒绝的权利。
  她还是露着那柔顺娇媚的神色,如祈宁一般温顺应下:“都听皇上的。”
  皇上看她笑意淡淡的,察觉她心绪不佳,问道:“不舍得?”
  姜锦听得这话,抬头温柔一笑,挑着含情眼透过薄纱看向祈宁模糊的背影,道:“女儿大了,总想着要嫁人,心走远了,舍不舍得,人又怎留得住。”
  她声音不低,祈宁听见了她的话,但却望着眼前的路,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姜锦说着似怨非怨的话,面上笑意却动人。
  自她进宫,皇上便迷恋着她这张美人皮,见她如此,皇帝苍老的眼眸中不自觉露出笑意:“你是祈宁的母妃,出嫁一事便得由你负责了。”
  他的目光似看着爱妻,又仿佛望着一尊独属于自己的漂亮无暇的玉瓷,缓缓道:“这些日子你伺候朕,都不曾见你好好歇息过。”
  他转着佛珠串,淡淡道:“可惜皇后是个粗人,不如你体贴,若她如你一般温柔,你也不必日日都来元极宫伺候了。”
  谢皇后出身将门,皇上当初还是王爷时,娶了她进王府,后来靠着谢家的支持一步一步走到帝王之位。
  这些年皇帝表面与皇后相敬如宾,心中却无甚男女之情。
  姜锦入宫时眼前人已经是皇上,清楚皇后与他之间的旧事。
  姜锦虽不喜皇后,可皇后终究是皇后,皇上说得嫌弃的话,她却不能有丝毫不敬。
  姜锦想着,艳润的唇角又挂上了笑,她开口道:“臣妾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候,听娘娘宫中的宫人说,娘娘这些日一直在宫中为皇上抄经祈福呢。”
  她说着,端起鹿茸汤又舀了一勺送到皇上嘴边,看着皇上饮下,又送去一勺,接着道:“昨日臣妾去太后宫中问安,还听太后说想让皇后娘娘去寺庙中为您祈福。”
  皇后如果离宫,这后宫便握在了姜锦手中,此事谢皇后还没答应太后,然而姜锦此刻却道:“娘娘真是有心了,皇后娘娘对皇上的心意深厚,臣妾还有得学呢。”
  殿中安静,祈宁行得慢,将二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然只能装聋作哑。
  其他宫人亦是沉默无声。
  祈宁缓缓退出宫殿,稍舒了口气,然而走出两步,忽然看见宫门前立着一道高大威仪的身影。
  身着蟒袍的祈伯璟于殿外负手而立,他背对寝殿,望着延伸至天边的宽长宫道,不知在这儿站了多久。
  祈宁看见他的身影,下意识朝传来私语的殿中看了一眼,她不清楚祈伯璟是否听见了方才皇上与姜锦的话。
  不过祈宁想他大抵是听见了,不然他也不会站在殿外,却不进去了。
  祈伯璟听见身后响起脚步声,回头朝祈宁看来。祈宁抚了抚袖子,正要行礼,然而祈伯璟却抬手虚扶了她一下,而后作了个噤声的动作。
  殿门口的侍卫和宫人似乎也都得了他的吩咐,无一人入内通报。
  祈宁愣了一下,随后压低了声音道:“多谢太子殿下。”
  祈伯璟轻挑了挑眉,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周围人多,祈宁也没有多话。
  但她与祈伯璟心知肚明,祈宁谢的是何事。
  臣子递来的折子如今都是祈伯璟在批,若遇要事才送到皇上面前去。
  祈伯璟若不将杨修禅请旨求娶的折子递给皇上,杨修禅便是写一百道折子都没用,祈宁自然该谢他。
  二人仍能听见殿中皇上与姜锦的谈话,皇上嫌将门出身的谢皇后不会伺候人,姜锦时不时回上一句,好似说着安抚的话,实则句句含针。
  祈伯璟听着自己的父皇和他宠爱的妃子议论着自己母后的不是,而他面上却仍旧挂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
  然而细看之下,却见秋日照着的他的眼眸中无丝毫温和情绪。
  祈宁毕竟是姜锦之女,此刻被迫与祈伯璟一起听着这些话,心中有些惭愧。
  祈伯璟见她蹙着眉头,看出她心中所想,竟冲她笑了笑,小声道:“回去好好准备婚事吧,等到大婚之日,可别如此刻这般愁眉苦脸。”
  说罢,也未让宫人入内通报,直接背着手安静地离开了。
  祈宁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愣神。这位与她同父异母的太子兄长,她一向看不太懂他心中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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