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祈冉冉被这熟悉的称呼唤起笑意,她晃晃笔杆,啧啧有声地感叹了一句,
  “喻长风,你还真是表里不一,虚伪至……哎呀!”
  原本尚有一段距离的高大人影不知何时已经移至她身后,喻长风瞧她神情就知道她准没好词儿,是以赶在公主殿下话落之前自她手中劫走毛笔,手腕灵活一转,霎时便在她眉心处点上了一小团乌黑墨渍。
  “喻!长!风!”
  祈冉冉半点不带犹豫地迅速回击,眉眼一蹙就要将笔抢回来,奈何天师大人早已颇具先见之明地抬高手臂,她就算跳起来都够不到。
  “你等着!”
  公主殿下见一计不成,旋即又生一记,转头就要从身后壁柜里取新的毛笔。
  喻长风低沉轻笑,紧随其后抬手按门,谡谡身躯顺势前倾,坚实双臂蜷曲一撑,几乎瞬间便将祈冉冉围困在了自己的臂弯里。
  ‘砰’得一声。
  将将启开一小道缝隙的壁柜刹那紧阖,祈冉冉咬牙切齿忿忿转身,小巧鼻头却于这息息相通的方寸之地内重重擦过了喻长风薄红的唇——
  万籁俱寂。
  天地似乎都在此刻陡然停止了一瞬。
  喻长风黑眸蓦地晦沉,汹汹情绪如潮翻涌,喉头难.耐一滚,眼瞧着就要偏首吻下去。
  下一刻,门外骤然传来一声叫嚷,隔壁的乔大娘自来熟地推开院门,边喊边朝屋里来,
  “喻家娘子,有上京城的钦差找你,你快出……”
  “冉冉。”
  一道熟稔至极的清润男声蓦然截断了乔大娘的喋喋不休,祈冉冉听进耳中倏地一愣,随即僵在原地。
  紧邻桌案的小窗尚未闭合,此时此刻,灿亮暖阳当空高挂,纤悉无遗地照出了堂中屹然挺立之人。
  ——是褚承言。
  是那个本该被她亲手杀死在上京城内,知晓她许多秘密,再无任何攀咬机会的褚承言。
  第52章 要挟
  诚然祁冉冉的反应不算过激, 但喻长风离她太近,几乎瞬间便感知到了她的变化。
  虽说公主殿下是个情绪相当外露的人,但大多数时候, 她所展露出来的东西都是她想被别人体察到的东西。俞瑶曾教导过她‘喜怒不形于色’, 祁冉冉实在做不到每时每刻面无表情,是以干脆反其道而行之,用一套‘标准至极’的情态回响掩盖自己的真实反应。
  但现如今, 显而易见的, 有人让她失去了这份伪装。
  喻长风皱皱眉,视线定在祁冉冉一门心思落目外间的澄澈黑眸上, 指尖重重一攥,心不受控制地往下沉。
  乔大娘许是察觉到氛围不对, 随意打了个哈哈便飞快溜了, 褚承言目不别视立在中庭, 待到小院之内再无旁人, 他才缓缓向前走了一步,正正与屋里出来的祁冉冉对上视线。
  褚大人今日穿了一件梨花白的广袖长袍, 前襟不若寻常男子服饰那般绣云纹竹叶,反倒以银线勾勒了几朵栩栩如生的盛放梨花,晴空之下流光溢彩,愈发衬得他眉眼隽秀,周身气度淡远清微。
  “冉冉。”
  声音也是清湛的, 尾字微微拉长,缱绻地在舌尖滚过一圈,
  “我来接你回宫。”
  祁冉冉冷冷凝眸望着他,因着拿不准他的真实目的,一时之间并未答话。
  褚承言也不在意, 自顾自从袖中掏出一方巴掌大小的鸳鸯漆盒,双手高捧过肩,恭恭敬敬地奉给她,
  “冉冉,从前种种是我迷了心窍,这是我送你的赔罪礼物。”
  他刻意躲过喻长风的视线,边说边将漆盒展开,露出其中摆排齐整的十根白森森的手指骨。
  “冉冉,你就消消气,原谅我吧。”
  话音至此顿了一顿,褚承言抬起头,色泽浅淡的瞳仁在日光照射下剔透得像颗琉璃珠子,本该明亮清澈,却因为他眸中意色过于狂乱,硬生生透出几分阴森诡异的味道,
  “冉冉你瞧,我已经将那执鞭之人的手骨一根根剔出来了。这世上哪怕天大的仇怨都能依随身死烟消云散,如今你我一人一次,合该都抵消了。”
  一人一次,合该抵消。
  祁冉冉眉心蓦地一跳,待到洞悉出其话中之意,整个人当即面色大变。
  ……
  她鲜少会在人前露出此等完全失去掌控的惊惶神色,褚承言矮下一节膝盖步步逼近,脖颈高高仰起,近乎贪婪地凝视着祁冉冉错愕的面容。
  公主殿下将自己与俞家人的行踪几至隐瞒得滴水不漏,喻长风则与她殊途同归,面上大张旗鼓地命人以天师府的名头显明上路,背地里却同时做了一手好伪装。
  褚承言因他二人这莫名相协的配合很是浪费了一番功夫,但好在他记得前世元秋白与俞若青有过来往,遂在搜寻途中乘风转舵,改为搜查元家世子的踪迹,这才顺藤摸瓜地找到了祁冉冉。
  他太想念她了。
  即将抵达黔州城的那几日,他甜蜜的梦里都是祁冉冉咬牙往他心口戳刀子的脸,他觉得自己可能有些疯魔了,但在疯魔的同时,他又清楚意识到,这世上恐怕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如祁冉冉这般心狠果敢得令人着迷。
  他们是一类人。
  更遑论同类的她或许曾经还对他有过些许比众不同的特殊情谊。
  虽然前世他之于这份异样的痴迷憬悟太晚,但好在他重生了。
  他害死祁冉冉一次,祁冉冉也杀死他一次,他们之间恩怨相抵,自此之后再无阻隔。
  除了……
  喻长风牵住祁冉冉的手,高大身躯向前一步,全然挡在了祁冉冉身前,“滚出去。”
  褚承言讥讽笑笑,彻底抛去了那点在上京城中惯有的温雅伪装,
  “天师大人为人当真无礼,下官此番是奉旨前来接公主回京的,拜见公主乃下官职责所在,天师大人有何理由加以阻挠?”
  他话音甫落,视线又旋即转向祁冉冉,语气里尖锐的嘲弄淡去不少,取而代之的却全都是只有她二人才能听懂的深重威胁,
  “冉冉,公主府隔壁的街巷里最近又搬来两户人家,其中一户便是荣国公府旧时远嫁西北的嫡女,此番她随调任的夫君一同于上京安家,前些日子才生了位玉雪可爱的小千金。我几番路过,次次都能听见府中敲锣燃炮,虽说热闹非凡,可我却担心上京城内秋来天干物燥,万一一个不当心,点多了炮仗,引发什么走火爆炸,再牵连到你的公主府,那可就不好了。于是我也只得每隔三日向上京送一封密信,嘱托我府中之人密切关注你的公主府。”
  ‘走火爆炸’四个字被他刻意念得又重又缓,祁冉冉一个激灵,一瞬间猛然拧起眉梢。
  前世那场让她与褚承言都灰飞烟灭的爆炸便是发生在公主府内,地底下的黑.火.药是她借着‘及笄礼前重修府邸’的由头趁机埋进去的,她本就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盛性子,当年之所以埋下黑.火.药,为的也确实是有朝一日如若落败,她还可以用这最后一张底牌破釜焚舟。
  一朝重生,彼时黑.火.药早已埋下,她赶在玉石俱焚前换了条路,然却始终未能寻得机会将地下的火.药转移出来。
  她没料到褚承言也会重生,更没料到有朝一日,那张昔日自己埋下的底牌会摇身一变,成为褚承言要挟她的筹码。
  褚大人几乎已经将胁制赤.裸.裸地摆上明面了——
  倘若她不听他的话,他就会派人引爆黑.火.药。
  无论会引起多大的骚动,无论会死多少人。
  “冉冉。”
  褚承言再次冲她笑,脊骨微微弯曲,将姿态放得极低,
  “我在隔壁巷口租了间小院,里头没有别人,只有我。你愿意先陪我回去用顿午膳吗?”
  他的语调里夹杂着几声温和的劝哄,就此显出一种近乎情人间宠溺絮语的亲密无间,
  “我近来新制了一枚密信印章,与上京城的通信也全凭这枚印章验证真伪。冉冉,我想在用膳时给你瞧瞧。”
  祈冉冉被他的厚颜无耻逼得心头冒火,后槽牙狠狠一咬,半晌,竟是忽地笑了。
  “好。”
  她拨开喻长风就要跟着褚承言一起走,
  “带路吧,我跟你回去用午膳。”
  然而喻长风却在错身的间隙里牢牢攥住了她的手腕。
  “……祈冉冉。”
  天师大人动了动唇,他生来卓绝,又早早成为了世俗眼中游刃有余的高位者,惯常波澜不兴,情.潮最为外露之时,不过也就是于无可奈何之下积恼成怒,瞋目切齿地骂她一句‘坏人’。
  可此时此刻,他的嗓音却沉涩得厉害,寥寂眉眼恍若雪覆千里的杳然险峰,峰顶冰霜皑皑,明明崩得极紧,却好似下一刻就能被丁点的声响催得轰然崩塌,
  “元秋白买菜就快回来了,你昨日说黔州城这时节的蜜柚很是不错,我今日特地让他带了些。”
  他攥住她的力道合该极大,祈冉冉可以清楚看到他泛起青筋的冷白手背,可奇怪的是,她自己却感受不到丝毫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