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他眉头一皱,控诉几乎脱口而出,“那丫头不会只是单纯想玩.弄我吧?不是,她还有没有点良心了?”
  “……”
  祈冉冉目光炯炯地看了他一眼。
  “对不住,这个忙我约莫帮不了你。”少顷,她拉回话头,二指抵着锦盒的边缘将东西推回去。
  “为何?”元秋白复又将盒子推回来,“我也不消你替我说什么好话,仅只将东西交给她就行了。”
  祁冉冉似笑非笑地双手环臂,“堂兄当真不知道原因?”
  郑皇后为了防止她与姨母一家互通消息,在她身上下了近乎严苛的道道禁令,她每每想要同俞若青见上一面,无不需得提前三日陈情请旨,再在宫里嬷嬷的陪同下共同前往俞若青的住处。
  自然,从前她们也试过使些旁的法子偷偷碰面,可但凡被发现了,姨母往往就会成为那个‘承担罪责’的人。
  行事既是无法做到全然私密稳妥,久而久之,若非必要,她们便不再大费周章地试图见面了。
  对面的元秋白一头雾水,“什么意思?”他望向祁冉冉,瞳孔深处熠熠闪烁着纯真又不解的光芒,“我应该知道什么吗?”
  他这茫然的神情倒是真真不似作假,祁冉冉谨慎审视了他一会儿,半晌之后,心底讥讽一讪,终于意识到善做表面功夫的郑皇后将她的真实处境遮瞒得有多严实。
  她真心实意地叹出口长气,言简意明地表达出自己当下不大方便与俞若青见面,随即独自入内室,片刻之后疾步归返,手上捏着片纹样别致的天青绸缎,权当作垫布,取而代之地搁进了锦盒里。
  而后又提笔在盒子表面简单画了只大雁,待墨迹干透,便交回给元秋白,
  “哝,锦盒里外都不要动,这次你再送过去,若青应当就不会拒绝了。”
  元秋白面露喜色,诚惶诚恐地双手接下,继而起身告辞,临走前又从袖子里取出个青瓷的圆口瓶,只道这里头装得是些他亲手熬制的枇杷糖,她若喉头不适,大可含上一颗。
  祁冉冉颔首道谢,亦步亦趋将他送出门外。
  ***
  送走了元秋白,天边日头也已隐隐有了西沉的趋势,又过小半个时辰,恕己叩门请她用晚膳,祁冉冉应了一声,随他一道往外间走。
  天师大人行止端方,哪怕偶尔加顿夜宵都从不在卧房里用,一日三餐具是送到内殿西南角的一处边厢里。祁冉冉入乡随俗,当下推门进去,却诧异发现厢房之中空无一人。
  “喻长风呢?还没过来吗?”
  恕己指挥着身后童子将晚膳一一摆上桌,“公子说他不吃了。”
  “……不吃了?”祁冉冉疑惑蹙眉,“可他午膳也没吃多少吧?”
  元秋白夹给他的蕹菜没动,她推给他的糖醋鱼更是一口没沾,至多喝了两杯茶就匆匆离席,少食得像是要原地升仙。
  恕己闷头闷脑地‘嗯’了一声,明显没听清她在问什么。
  他盯着小童们上齐菜品,旋即又亲自取来个单独的食盒,自其中端出一碗黑黢黢的药汁和一颗黑黢黢的药丸,一字排开,列在祁冉冉眼前,
  “公主,现在是酉时下四刻,你该用丸药了。”
  说着还煞有介事地摆弄了一下药碗旁边的小刻漏,
  “丸药用了之后,再过五刻,不,再过四刻半,就可以用汤药了。”
  祁冉冉将丸药屏息塞进嘴里,余光瞥见恕己目不转睛地紧盯刻漏,囫囵吞下后又反过来叮嘱他,“用个药而已,时辰偏差少许也无甚大碍,不用一直盯着的。”
  恕己木着一张脸转过头来,“不行啊公主,确保你按时喝药是我们公子派给我的任务,但我太马虎了。”
  言罢怔怔扯出个呆滞笑脸,看上去一副命很苦的样子,
  “公主,不瞒你说,我再没有多余的时辰能被用来加早课了。”
  祁冉冉:“……”
  韶阳公主难得生出如此深重的恻隐之心,主动又自觉地按时按刻喝干净汤药。用完晚膳,回房洗漱后又早早上了床榻,作计着明日定要早起养生,尽快免除药饮,不再间接致使恕己受折磨。
  忆及前次经历,她提前将喻长风的云鹤袍取出来,有备无患地盖在了自己身上,浅浅淡淡的信灵香气顿时如潮水般纤悉无遗地将她浑然包裹,祈冉冉将袍子拉至眼睫之下,虚虚掩住口鼻,烛火一熄,倒是很快陷入了酣眠。
  这一次,她将‘入寝准备’做得更全,然而睡到半夜,那阵熟悉的蚀骨痛意却是再度硬生生将她逼得清醒过来。
  疼……
  销蚀滚烫的烧灼感蓦地自心肺处崩裂开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全身,无比蛮横地将她瞬间淹没。
  祁冉冉大张开嘴,然身躯却只能如离水的鱼般徒然颤动两下,脖颈连着后背紧绷成一条近乎平直的生硬的线,瞳孔剧烈收缩,却是连声痛呼都喊不出来。
  好疼……
  仿佛躺在砧板上被敲骨榨髓,四周都是震天炽焰,恍惚间竟好似能听到自己被开膛破肚的声音。
  祁冉冉用尽全力攀住幔帐,挣扎着翻了个身。
  她在电光火石间猛然猜到了疼痛诱因——但凡她思及前世种种亦或固于复仇执念,不出两个时辰,这股熟悉的疼痛必会气势汹汹杀伐而来。
  以及这一次,那件能够有效安抚疼痛的云鹤袍也失效了。
  窗外霍地刮过来一股冷风,呼啦啦吹得树梢凄声嘶嚎,黑黢黢的夜色摇身一变,囫囵成为鬼魅的眼,冷漠又安静地注视着她,居高临下地等着她屈服。
  ——放弃吧,何苦囿于仇恨?
  ——重生来之不易,应天受命才是解脱。
  七七八八的纷乱念头杂沓而至,无一不在劝她放下执念,莫要强行更改命运轨迹。
  祈冉冉痛苦攥紧指尖,半晌,忽地咧嘴笑了笑,一排沾了血的小银牙顺势呈露而出,乌发红唇黑眸子,浑然一片寒森森。
  她就在这威逼的注视下奋力昂起了脖颈,阴恻恻望向榻头。
  而后,带着一股子玉石俱焚的疯癫,孤注一掷地重重撞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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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盆友们,下一章还是周四早上9点[竖耳兔头]
  第12章 神药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睡了如此久还是昏了如此久,只知道再次恍恍惚惚睁开双眼时,茂密黑发遮掩下的额头已然冒出了个红肿的小鼓包。
  脑子里不再乱哄哄,心肺处的疼痛虽尤然存在,较之昨夜却已好了许多。
  祁冉冉听着外间不住传进来的嘈杂动静,将额前碎发向下拨了拨,推开房门,随手拦住了个路过的白衣弟子。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那白衣弟子尚在扭头招呼着身后众人,视线落在别处,口中倒还在答着她的话,
  “山门殿的出入口从今早开始就被人用五辆辇舆堵得死死的,他们真是欺人太……”
  他边说边转过头来,待看清拦住他的人是祈冉冉,忿忿话音登时一顿,
  “没,没事。”
  祈冉冉皱眉,“辇舆?上京城中除了太仆寺,哪里还有辇舆?莫非是宗正寺的人又借故来闹事了?”
  “……”白衣弟子支支吾吾,“奉一师兄说公子下了令,不许我们打扰公主静养,我,我不能……”
  知道天师府规矩严,祈冉冉当即转头,不欲再为难他,直接回房取了马鞭,纵马便向山门殿疾驰而去。
  她眼皮跳得厉害,直觉今日这一遭较之前几日怕是更难以善了,毕竟宗正寺再倚势挟权,比之天师府到底还是相形见绌;加之郑寺卿又是个官场里沉浮多年的笑面虎,若非万不得已,那人绝不会公开与喻长风叫板至此。
  心下起了急,马骑得便也格外快,肺腑处的烧灼之感再次浮现,祈冉冉咬牙忍下,俯身紧贴马背,又朝后重重甩了一鞭。
  如此这般行了一刻不到,巍峨华表便已近在眼前,祈冉冉高居马背瞭目眺望,果然就见平日里庄严肃寂的山门殿前雀喧鸠聚,披坚执锐的禁军黑压压围了一圈,伺机落井下石的宗正寺少卿傲慢立于右侧,五辆辇舆当置其中,将殿前空地彻底占了个严实。
  正对面,奉一与恕己则一左一右站在殿门两厢,身后十数弟子伴同逐队,个个神情严正,如箭在弦。
  双方虽尚未于明面上生出冲突,然剑拔弩张的对峙之势已然暗流涌动。
  此时此刻,两方人马几乎同时察觉到了她的到来,恕己先一步小跑上前,在她翻身下马的间隙里压低了嗓子小声问她,“公主,你怎么出来了?”
  祈冉冉同样小声回他,“生出这样的事怎的也没个人来通知我?还有,喻长风呢?”
  恕己从她手中接过缰绳,“公子与元公子今日辰时不到就下山去了,眼下还没回来。至于他们……”
  正说着,成队的禁卫突然如水流般左右分开,一身着宫装的妇人傲慢昂首,自人群最末缓缓踱步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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