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少主!!!”
  黑甲军朝他甩出一根长绳,萧叙长枪缠绳,伸直长臂,在苏云青即将坠地之际,将人捞住,一同摔进柔软的流沙之中。黑甲军猛抽麻绳,萧叙腿一蹬,挣脱吃人的流沙,回到平地。
  他半跪在地,劫后余生,怒斥道:“苏云青你疯了!!!”
  掌心传来一股热流,低头一瞧,满是苏云青呕出的血,鲜血源源不断,顺着她的嘴角流到脖子。
  萧叙心中一震,眉心不安猛跳,霎时感觉不对。怀中之人没有动静,没有神情,如此淡然。
  他晃了晃胳膊,她没有半分反应。
  “苏瑶?苏云青?!”他呢喃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他手指哆嗦探到她鼻下,又压在她脖子处再次确定。
  没有鼻息,没有脉搏!
  死了。
  那瞬间,从未有过的恐惧像此时笼城的黄沙,铺天盖地。
  他不死心一次又一次确认,以至于喊出的话,如此破碎。
  “军、军医!去叫军医!”
  萧叙单手圈抱血泊中捞出的人,血染甲胄,理智崩塌,杀意冲天,长枪凶狠,在敌圈杀出一条血路。
  赤红令他狂躁,头脑近乎爆裂的胀痛,盖过身体一道道剑锋交错的伤痕。
  “少主!!!”
  他杀红了眼,一柄银枪,以一敌百,从压迫窒息的沙暴中闯出。
  他环视尸山遍野,视野里吞噬他们的黄沙变成呛眼的红,一口血喷溅而出,骤然脱力跪地,横七竖八的箭贯穿他的后背,未伤及她分毫,长枪遁地,她的红裙铺在黄沙之上,与风共舞……
  ……
  她死的太突然,突然到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三日后,萧叙醒来时,她还是那般一动不动躺着,如何都唤不醒,查不出她死亡原因,找不到致命伤口。
  可她就是死了,在他怀里断气,在他怀里变得冰冷。
  那袭红裙刺痛他的眼,她从戈壁一跃而下的身影,成为他久久难散的梦魇。
  萧叙上身缠满纱布,安静坐在她的床边,指腹从她处理包扎的肩伤掠过。
  “少主……”贺三七在外犹豫良久,才掀帘踏进营帐。
  他痴痴看着苏云青不知在想什么,手下来报,他坐在营帐之中一日未挪半分。
  萧叙没有回答,垂着眼眸。
  贺三七递上一张信纸,他本是想说:她死前攥在手中的。
  话到嘴边又止住。
  “她攥在手里的信纸,是她潜伏在戎芜多日,收集来的信息,应该是……给我们的。”
  他边说,视线边挪向苏云青沉静的面容。如他从前认识的那般,她是一个十分心狠的人,所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亦如被逼入绝境,决心赴死,也要自由而亡,不死于旁人剑下。
  “军医呢?”萧叙难得开了口,嗓音嘶哑,“她死了吗?”
  贺三七哑然,“你昏迷不醒的三日,营中军医、邻城大夫,全部仔细查过一遍,她……确实……没了……心跳……”
  “致命伤是什么?”
  “……没查出来……不知是不是……毒……”
  不知是不是她又给自己下了毒。
  “苏家没败,她的仇没报,她会一心赴死吗?”萧叙质问着,不知是问贺三七还是问他自己。
  戈壁之上,她平淡的眼神再次在眼前浮现,他看不明、猜不透、理不清。
  贺三七从一旁取来干净的水蓝色衣裙,放置在床头,“营中无女子……她的衣裳没换……”
  “我知道了。”
  萧叙从那日后,把自己与她的尸身关在一起,同吃同住同睡,为她沐浴,为她更衣,一如往常。他的神情总是淡淡的,没有过多的情绪。
  活人的伤口能愈合,死人的不会。
  她的不会。
  三日后,他似乎认清了这个事实。
  他们和离了。
  她死了。
  他勾起她柔软的发,用银梳从头梳到尾,搭在肩前,挡住伤痕,挡住心口。
  撩开营帐,下令道:“给她下葬。”
  棺椁在他眼前合拢,隔绝一袭嫁衣盖着盖头的人。她的手中握着一纸婚书,他重新签订一份,与她合葬。
  苏云青葬在黄沙陵墓,那是多年前,他为自己准备的陵墓,如今葬了他的发妻。
  她的陪葬品很多,数不清的金银珠宝,青铜玉器。陵墓布置的像个巨大的宅院,有前厅有院子,有主卧书房。
  房中有衣柜,有她喜欢的裙子,有华丽的首饰,有梳妆台,甚至还有炭盆浴桶,能有之物,一个不少,全部摆放整齐。
  风沙而过,陵墓洞口在戈壁中消失,她被藏了起来。
  高束的发尾在风中乱扬,他孤身立在黄沙,像尊石像,心底是说不出来的感受。
  数月以来,他一遍遍告诉自己,在他悠长的一生里,她是无关紧要的存在,对他而言,她仅仅是挡他谋权篡位的阻碍。
  他不明白心脏为何空了一块,只是一想起他再也触摸不到她了,难免湿了眼眶。
  “苏瑶,火龙没有了。”
  轻飘飘的声音被风沙吹散。
  ……
  散气丸可假死七日,掩盖身上所有气息,包括肚子里的生命,真真实实像死了一般。
  功效很猛,苏云青也未料到,等她醒来,意外得来的小孩,差点胎死腹中。而她的肩伤皮肉腐烂,成一块烂肉。
  她在漆黑的棺椁中猛然睁开眼,费力推开棺盖,揭开盖头发现是一身金凤嫁衣,而手中握着的,是他签过姓名摁过指印崭新的婚书。
  苏云青望着婚书愣了会儿神,嫁娶之日,是她下葬之日,他这是冥婚?
  她把婚书留在棺椁里,盖回棺椁,翻身出去。
  棺外烛火如昼,十分明亮,能燃三天三夜不熄。
  苏云青望着宅院般的陵墓发愣,她的棺椁摆在正厅之位,没有立碑。红色嫁衣太招摇,她在陵墓中逛了一圈,骤然见到一处安静的宅院,里面没有半点阴冷之气,敞开的宅门前立了一块石碑,模糊的字迹写着庄忆之,是他母亲的墓。
  她在门前驻足,放眼在敞开的房门里瞧见一口横棺。
  院子有土、石路,石砖围了一处地,因种可树在那才对,‘树’下有两个土坑……是留给他自酿的挂花酿。
  这是他记忆里成长的冷宫。
  苏云青转头离去,竟在主卧找到满柜崭新的衣裙,嫁衣太显眼,她取下一件素衣套身,拿起弯月匕首,摸索出路,离开陵墓。
  夜风刺骨,她身上腐烂的伤阵阵刺痛。墨色下的身影,远离边关,往大漠深处走。
  从黑夜到白日,她再走不动了,离他应该很远很远了。
  苏云青终于找到一处破败无人的村落,她在屋中收刮可用的药材,熬了一锅药稳住胎心,随后抖着手用两块石头碾药。
  褪去衣裳后,她的伤口露出,腐肉不割,伤口难愈。她在嘴中塞上布块,哆嗦着握刀的手,对着镜子,一点点割下挂在身上的肉……
  她倒在镜前,鲜血浸透内衫,细汗密布,嘴无力微张喘息,布块落地。
  走的还不够远,她歇了半日脚,又忍着痛,继续前行。
  她绕山徒步而行,避开人多之地,用陵墓里陪葬的金银苟活数月,眼见肚子越来越大,再远的路,她走不了了,她在人烟稀少的村子住下。
  苏云青左脸化了丑装,整个人灰土土的,脸上更是黑黄黑黄,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她是个什么都不会傻傻的哑巴,每天独来独往,在山里挖野菜吃。
  村里的人都这么评价她。
  几个老妇抱团坐在村头给她编排的故事也有不少。
  说她被人从家里骗出来,卖给一个只会杀猪的屠夫,屠夫把她肚子搞大,转头娶了个新妇,抛妻弃子了……
  苏云青每次从她们身边经过,就能听一次自己的新故事。
  那些多舌妇,不会适可而止,反倒见她不会反抗,越说越大声,说她这个傻子听不懂的。
  邋遢、丑陋、蠢傻能成为她最好的掩盖,村里除了给她编故事,无人骚扰她,也无人知晓她的屋子里有多少金银,反正她每日都在山里挖草药。
  偶尔几个老妇人实在不忍,给她施舍几粒碎米。只是这样的日子,让她愈发消瘦,只能靠药草维持肚子里的营养。
  ……
  边关斗争激烈,大小战事源源不断,贺三七没再回过京,萧叙倒是繁忙,两地跑。
  李澈倒是装没收到萧叙前朝余孽的身份信息,让萧叙与李淮两方厮杀,他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属国了解李澈所喜之物,三天两头送上异域舞姬,李澈索性日日笙歌,战事一律不问,却在背后频频召唤顾帆,将兵权交到他手里,数月培育出一只强劲的护城军专收城门。
  他自认为,两方此次大战,必将损耗他们大量军力,再想翻天是难上加难,那都将是他的手下败将,凯旋之日,正是一方脑袋落地之日。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zuozhe/p3v.html" title="东起丹暮"target="_blank">东起丹暮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