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然而,预想中的反应没有出现。
  电话那头是几秒钟意味深长的沉默,然后,对方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像一根冰凉的针,精准地刺破了沈文琅逐渐鼓胀的愤怒气球,
  “文琅…你有没有想过,也许高秘书他,其实就是在开玩笑?”
  “开玩笑?!”沈文琅像是听到了世上最荒谬的笑话,他嗤笑一声,斩钉截铁地反驳,“高途他从来不开玩笑!他那个人,做事一板一眼,说话字斟句酌,严谨得像个精密仪器!字典里就没有‘玩笑’这两个字!”
  沈文琅语气里的笃定不容置疑,那是十年朝夕相处累积下的认知基石,是他自以为对高途这个人最核心的把握。
  “严谨?认真?一板一眼?”花咏在电话那头轻轻地、轻轻地笑了出来,那笑声很轻,却像带着细小的钩子,勾得沈文琅心头发紧,“文琅,你有没有想过,高途的这些特质,这些‘不开玩笑’、‘永远严谨认真’的面孔,是独独留给你的?”
  花咏的声音不急不缓,却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剥开了一层沈文琅从未深想、或者说潜意识里一直在逃避的真相,
  “他在你面前,从来都是绷紧的弦,是拉满的弓。他不敢松懈,不敢出错,不敢流露一丝一毫的随意。因为你是他需要仰望和恪守本分对待的人。”
  “你给过他放松的空间吗?给过他展示其他面貌的机会吗?他敢在你面前像在茶水间那样,轻松地开一句‘给我15%股份就不走’的玩笑吗?”
  “所以文琅,高秘书不是不开玩笑,他只是不跟你开玩笑...而你,也没你想的这么了解高秘书...”
  每一个问句,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沈文琅心口。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花咏的话像一面冰冷的镜子,猝不及防地举到沈文琅面前,逼他看清自己与高途之间那道无形却厚重如山,且是由他亲手筑起、并习以为常的壁垒。
  高途在他面前,从来不是完整的人,而是一个被“秘书”这个职位标签,被“影子”、“尾巴”牢牢框住的符号,绝对的服从、极致的效率、滴水不漏的严谨。
  沈文琅从未想过,那个永远一丝不苟、沉默高效的高途,在别人面前,在卸下“总裁秘书”这个沉重身份时,或许也有放松的一面。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听到“15%股份”更让沈文琅心神剧震。
  仿佛脚下坚固的地面瞬间塌陷,露出深不见底的黑洞。
  高途对他的一切了如指掌,而他似乎,一点都不了解高途...
  第18章 死鸭子嘴硬
  沈文琅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和一种近乎被扒光示众的羞恼,“我给你打电话,是希望能听到一点有建设性的意见!!”
  “建设性意见?”电话那头的声音过大,花咏发感觉自己的耳朵都要聋了,声音里那种懒洋洋的戏谑更浓了,甚至带上了一丝毫不掩饰的嫌弃,“文琅,你该小点声了,像个在菜市场里的高音喇叭!”
  “一天到晚,吵吵嚷嚷,除了发脾气就是拍桌子,怪不得高秘书不喜欢你,铁了心要走!换我,我也受不了你这副样子…”
  花咏后面的话没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已如实质的冰水,兜头浇下。
  “谁要他喜欢了?!”沈文琅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了毛,浑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理智的弦“啪”地一声彻底崩断。
  “谁稀罕他喜欢?!走就走!天底下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秘书有的是!我沈文琅离了他还活不了了?!”
  这声音大的像是在向电话那头的花咏宣战,又像是在拼命说服自己,驱散心头越来越浓重的不安和恐慌。
  然而,花咏并未被沈文琅的暴怒喝退,反而在电话那头,慢条斯理的发出了致命一击,那声音不高,却精准地凿穿了沈文琅习惯用愤怒堆砌的虚张声势,
  “哦?是吗?既然你完全不在乎高秘书喜不喜欢你,也完全不需要他的喜欢…那文琅,你现在,又为什么给我打这个电话?”
  “我...我关心一下你行不行?”
  “哦,那多谢你的关心,我不需要,你还是多关心一下你自己吧,我这里一切顺利,马上就要和盛先生举行婚礼了,到时候期待一下吧!”
  期待你妈个头!期待!
  啪的一下掐断了电话,忙音冰冷而机械地响了起来。办公室里死寂一片,只有沈文琅自己粗重而混乱的呼吸声,在过分空旷的空间里显得异常清晰刺耳。
  为了什么?
  为了确认那些“玩笑”的真假?为了给高途找一个“合理”的价码?还是,仅仅因为听到“高途要走”这几个字,就像被抽掉了主心骨,本能地想要抓住那个在他生命中早已无处不在、根深蒂固的影子?
  沈文琅拼命否认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一种巨大的、混合着被看穿的狼狈和被花咏轻描淡写间喂了满嘴“狗粮”的憋闷感,如同铅块坠在胃里,让他一阵阵发冷反胃。
  桌上放着新秘书泡的茶,他几乎是有些粗暴地端起那杯茶,猛地灌了一大口,随即眉头皱的死紧,拨通了内线电话,
  “进来个人”
  笃笃笃。
  声音很轻,带着十二万分的谨慎,像怕惊扰了什么。
  沈文琅带着无处发泄的戾气与低气压,道:“进!”
  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新来的那个年轻秘书,姓什么来着?哦,小李。跟着一起进来的,还有秘书处的两位主管,三个人进来,几乎是挪到巨大的办公桌前,个个如临大敌,秘书长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沈…沈总,怎么了?”
  “业务部门不是放假了吗?你们今天应该没什么工作,泡个茶怎么都泡成这个样子?”
  “这个是小李按照高秘书的指导,一点点泡的,要是实在味道不对,等会儿我请高秘书上来再泡一杯?今天高秘书主动加班,在楼下交接工作...”
  沈文琅原本就不高兴,现在听秘书长开口闭口都是高途在交接工作,只觉得心火更旺,猛地站起身,巨大的动作带得沉重的老板椅向后滑动,板着脸,对着两位主管诘问,“离了高途,你们一个个就都是废物了?!连杯茶都不会泡了?”
  “公司养你们是吃干饭的吗?什么都指望高途!他高途是神仙吗?没了高途,天就塌了?”
  听着这连珠炮一样的诘问,秘书长出了一身的冷汗,谁不知道高途是沈总面前的红人,老板依赖他依赖到私人宴会都要带上他。
  高秘书要走,原本有些人还挺高兴,hs集团的卷王终于要走了,可现在对着沈总时不时就爆发的脾气,所有人都叫苦不迭。
  没了高秘书,沈文琅就像是休眠火山进化为活火山,一爆发,所有人都要跟着遭殃。
  秘书长的话让沈文琅的脑子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猛地抓住了一个关键词——交接!
  转过头,问秘书长高途的工作交接的怎么样,秘书长的声音清晰、专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
  “沈总,高秘书的工作交接正在进行。他非常细致负责,所有经手过的项目文件、客户资料、日程安排、财务票据……都分门别类整理得清清楚楚,电子档和纸质档的索引目录也都做好了。跟相关部门的负责人和对接同事也都一一当面沟通过,确认了后续的跟进人。目前来看,交接进度顺利,预计在他离职前都能妥善完成。”
  “他接触的都是公司最核心的机密!多少战略决策、并购方案、甚至是…一些我个人的重要信息!”
  沈文琅顿了顿,终于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一个无比正当、冠冕堂皇的借口,“事关重大,我不能光听汇报!我亲自下去看看!”
  他需要一个理由,一个正大光明、无可指摘的理由,立刻、马上、亲自去确认一下那个人的状态!
  不能就这样被困在办公室里,被花咏的话折磨,被一杯泡坏的茶气疯!必须亲眼看看,看看高途是不是真的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无波,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毫不在意!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野火燎原,瞬间吞噬了沈文琅所有的犹豫。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公事公办、是出于一个总裁对核心机密的高度责任心,尽管那声音里还残留着未消的怒气,显得有些欲盖弥彰。
  “我会交接好的…”
  一道温润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沈文琅的身形猛地一僵,抬头盯着门口的身影。
  高途一只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封面上清晰地打印着“工作交接明细(总裁办)”。
  他穿着那身沈文琅无比熟悉的、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深蓝色西装,白衬衫的领口系得一丝不苟。
  午后的阳光勾勒出高途清瘦却挺拔的身形轮廓,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平静得像深秋的潭水,波澜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