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他突然停住,看向跪在地上的贾诩,厉声问道:你说你亲耳所闻,在何处所闻?曹操行此等机密之事,岂会让你一个外人听去?
  贾诩脸上却更显惶恐,叩头道:回禀明公!小人今夜本是去寻故人叙旧,恰巧路过曹操大帐附近的一处偏僻所在,正撞见他与其心腹密谋。那地方,正在曹操大帐后侧的一片枯树林与茅厕之间,腥臊恶臭,平日里绝无人迹。也正因如此,才疏于防范。
  他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擦拭着眼泪,将一个底层小人物的言行举止模仿得惟妙惟肖。
  当时天黑风紧,小人刚刚解开衣带,忽闻有人声傳来。小人吓了一跳,慌忙缩在一颗枯树之后,大气也不敢出。只见两人从帐后走出,一人正是曹操,另一人,小人虽不识得,但见他身材魁梧,面有煞气,腰悬佩剑,想必是其心腹骁将。他们以为四下无人,言语间便没了顾忌。
  小人只听那曹操冷笑道:本初外宽内忌,非英雄也。今番欲立刘虞,乃是自寻死路,我等正可借此机会,取而代之!那将领便问:主公计将安出?曹操道:檄文之事,已交去办,三日之内,必傳遍河北,令其声名扫地!此为攻心之策!他又说:我已密聯王司徒,城中自有接应。三日后夜半,一见南门火起,你便率五百死士,随我直冲袁绍大帐!取其首级,如探囊取物!届时,盟主之位,天下之望,便尽归吾等!
  说到这里,贾诩浑身一颤,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偷听的现场,他惊恐地看了一眼袁绍,颤声道:小人听闻此事,吓得魂飞魄散,深知此事关乎明公与天下安危,故不敢有片刻耽搁,拼死前来报信!小人所言,句句属实,若有一字虚言,愿受千刀万剐之刑!
  话说得情真意切,甚至挤出了几滴眼泪,将一个无意中撞破天大阴谋、被吓破了胆却仍不忘忠义的小人物,刻画得入木三分。
  袁绍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看出一絲破绽。然而,贾诩的眼神里,只有恐惧和忠诚,看不到一絲狡诈的痕迹。
  他心中的疑虑,已经消解了七八分。
  主公!逢纪再次进言,语气急切,如今人证在此,事态紧急,不容再犹豫了!曹操营中兵馬不过万余,我大军数倍于他!只需主公一声令下,今夜便可将其营寨团团围住,让他插翅难飞!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请主公定夺!
  不可!郭图却提出了不同意见,主公,曹操毕竟是讨董盟军一员,在天下间亦有薄名。若无确凿证据,仅凭一人之言便贸然动兵,恐会落下残害盟友的口实,令天下诸侯心寒。
  郭图躬身一揖,从容不迫地说道:主公,此事可缓图之。我等不必立刻动兵,但防备之心不可无。主公可下令,以防备西凉军夜袭为名,命我军精锐将士,将曹操营寨四周的要道暗中控制起来,严密监视其一举一动。再遣人以盟主之名,关心曹操营中粮草,实则是断其与外聯系。如此一来,他便是铁笼中的猛虎,纵有千般计谋,也施展不出。我们只需将他困住,七日之内,若他安分守己,或许是此人谎报,我们再处置此人也不迟。可若是他当真有所异动,如调集死士,准备引火之物,那便坐实了他的罪名!届时,人证物证俱在,再以雷霆之势,将其擒杀,则师出有名,天下人亦无话可说。
  袁绍沉吟良久,终于缓缓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善!就依公则之计!
  命令下达,帐内众人轰然应诺。
  一队队袁绍的甲士,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开赴到曹操营寨的周围,像一张正在缓缓收紧的巨网。
  子夜时分,一阵急促的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深夜的寂静。
  一名负责警戒的袁军校尉眼中精光一闪,猛地一挥手。埋伏在道路两侧的十几名士兵如猛虎下山,瞬间拉起数道绊馬索。
  那驿骑显然没料到在此处会有埋伏,战马悲鸣一声,轰然倒地,将他重重地摔了出去。
  不等他挣扎起身,数把冰冷的长戟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饶饶命!各位军爷饶命!驿骑吓得魂飞魄散,面如土色。
  校尉冷哼一声,大步流星地从土坡后走了出来,他没有理会驿骑的哀嚎,而是径直蹲下身,粗暴地在他怀中
  摸索起来。
  很快,从他怀中搜出一个蜡丸封口的竹筒,用火漆仔细封着,正是军中传递最紧急公文的样式。
  此为何物?校尉质问。
  是是家书小的小的只是个送信的驿骑语无伦次地辩解着。
  家书?校尉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他捏碎蜡丸,抽出一卷帛书,借着火把的光亮扫了一眼,神色顿时一惊。
  那上面赫然是以曹操口吻写就,痛斥袁绍刚愎自用、外宽内忌、德不配位,更指其欲效仿董卓,行废立之事,实乃国贼。
  檄文言辞犀利,极具煽动性,号召天下诸侯共同起兵,废黜袁绍的盟主之位,另立明主!
  曹贼果然心怀不轨!校尉厉声喝道,人证物证俱在!把他给我绑了,押回主公大帐!
  当檄文原文放在案前时,袁绍只觉得一阵锥心的背叛感。
  他将目光投向帐外无边的黑暗,思绪却飘回了遥远的过去。
  他出身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家族的荣光是他与生俱来的骄傲,也是压得他喘不过气的重担。
  年少之时,在雒阳,他与曹操一同纵马高歌,斗鸡走狗,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何等的无所顾忌。
  那时候的曹操,虽出身于备受士人鄙夷的宦官之家,却谈吐不凡,胸怀大志,是他为数不多能够引为知己之人。
  他还记得,有一次两人饮宴,曹操酒后曾拍着他的肩膀,大声说道:本初,天下渐亂,能匡扶汉室者,非你我莫属!
  往事历历在目,言犹在耳,可如今
  为何偏偏是这个他曾引为知己、寄予厚望的挚友,要在他力主废立、欲行匡扶社稷这等紧要关头,在背后捅上如此致命的一刀?
  袁绍痛心疾首,按着额头,摆了摆手,遂下令散播曹操欲行刺的流言,又默许了断绝其粮草的计策。
  营地里的气氛,从那一夜开始,彻底变了味。
  数日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瘟疫,在整个聯军大营中蔓延开来。
  起初只是窃窃私语,从袁绍亲卫的口中,半真半假地流传出曹操欲行刺盟主的惊天秘闻。
  而另一边,被困在营中的曹操,也并非坐以待毙的羔羊。当他察觉到营外巡逻的士卒异常增多,粮草供应被刻意拖延之时,他立刻明白了自己已身处险境。
  袁绍这是要逼他就范,或是逼他先动手,以此坐实叛亂的罪名。
  短短数日间,随着曹操的檄文传遍联军大营,整个盟军的气氛变得诡异而紧张。原本同仇敌忾的各路人马,迅速分化为两派。
  一派支持盟主袁绍,痛骂曹操是背信弃义的小人。
  另一派则心向汉室,本就对袁绍的废立之议心存不满,此刻便以曹操为首,指责袁绍名为汉臣,实为汉贼。
  营地里,不同诸侯的士卒操练时常常怒目相向,往日里勾肩搭背的好友,如今见面也只是冷哼一声,擦肩而过。
  数日间,营中气氛剑拔弩张,终是在一个清晨彻底爆发。
  起因是一队曹军士卒,因粮草断绝多日,饥肠辘辘,试图前往袁军控制的粮仓借粮。
  这支曹军小队,为首的是个名叫王肠的屯长,看着手下二十多个弟兄蜡黄的脸色,听着他们肚子里不争气的咕咕作响,心头一阵酸楚。
  弟兄们,跟我走!王二咬了咬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咱们不是去抢,是去借!咱们都是盟军,都是为了匡扶汉室,他袁本初吃肉,总得给咱们一口汤喝!主公那边自有计较,但咱们不能等死!
  袁军的粮仓守备森严,高大的栅栏外,一队队披坚执锐的士兵来回巡逻。他们吃得饱,睡得足,精神头和曹军这群饿兵形成了鲜明对比。
  看到王二等人靠近,一名袁军的队率立刻带人拦住了他们,手中的长戟斜斜地指向前方。
  站住!什么人?那队率一脸的傲慢,下巴微微扬起,用鼻孔看着这群衣衫不整、面带菜色的曹军。
  王二强压下心头的火气,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拱手道:这位军爷,我等是曹将军麾下,因粮草不济,断炊多日,弟兄们实在饿得紧。想向盟主借些粮草应急,还望军爷行个方便,通报一声。
  借粮?队率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大笑起来,他身后的袁军军士也跟着发出一阵哄笑。
  曹操不是能耐吗?不是发檄文骂盟主是国贼吗?怎么,现在倒有脸来要饭了?队率轻蔑地吐了口唾沫,一群阉宦之后,也配与盟主称兄道弟?快滚!别在这儿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