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行至德阳殿前,已有不少官员聚集,皆身着各式官服,依品阶高低,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低声交谈。
  谢乔整了整衣冠,深吸一口气,随着人流缓缓步入殿内。
  德阳殿内高阔宏伟,数十根巨柱支撑着殿顶,光线自高窗投入,略显幽暗。
  百官按列序立,前方是三公九卿之位,再后则是其他朝臣,文武百官。
  谢乔依着引导,立于九卿队列之中。前方不远处,便是身着紫袍的司徒王允,他面容严肃,不苟言笑。
  谢乔目光扫过百官,忽地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皇甫嵩。史书上记载,这一时期,他因为得罪董卓,险些被杀害,此时仅为议郎。
  这时,内侍的嗓音划破德阳殿的寂静:陛下驾到
  众臣垂首,只见年少天子刘协身着玄色龙纹朝服,头戴平天冠,珠串微微晃动。
  他面色苍白,竭力维持着天子仪态,一步步登上御座。
  百官行礼,山呼万岁。
  刘协轻抬了抬手,示意平身,自始至终,目光未与阶下任何人交接。
  紧接着,无需通传,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董卓魁梧的身躯出现在殿门口,他身着锦绣深衣,腰悬宝剑,顾盼之间,自有一股悍然霸气。
  百官再次躬身,口称相国,声音中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敬畏。
  董卓大步行至御座之側,随意一站,殿内气氛便为之一凝。
  谢乔立于九卿之列,只觉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董卓傲视群臣,不怒自威。
  斥候传回军报,关东诸贼已然集结进发。董卓的声音在高阔的殿堂中回荡,乱贼起兵作乱,实则欲颠覆朝纲。诸位大臣,可有良策平定此乱?
  司徒王允上前一步,拱手道:相国神威,关东鼠辈岂敢久逆?
  话音刚落,队列后方传来一阵衣袍摩擦的声音。
  卢植持笏板,亦出列,苍髯飘动:臣愚以为,兵者凶器,不宜轻动干戈。
  董卓微微侧身,目光如刀锋般射向卢植:那依卢尚书之见,当如何处置?
  关东诸侯虽起兵,然其名为清君侧,若能遣使安抚,晓以大义,或可不战而降。卢植道。
  董卓听罢,忽然仰天大笑。笑声戛然而止,面色瞬间阴沉下来。
  安抚?董卓向前踏出一步,逼近卢植,怒叱:卢植,你这老匹夫,还是这般妇人之仁!逆贼亦能安抚乎?
  殿中气氛愈发凝重,众臣噤若寒蝉。
  董卓忽然将目光转向队列中的一位老者,声音中带着嘲讽:袁太傅,都是你的好侄子啊。
  袁隗闻言,面色煞白:相国明鉴!我已修书去,痛陈利害,斥彼不臣,劝其早日罢兵,归朝领罪,以全袁氏清名。
  董卓:哦?
  袁隗额头冷汗涔涔,声音颤抖:袁绍袁术,皆是些不肖子孙,臣教导无方,让相国忧心了。
  董卓看都未看他,只向身旁的内侍随意地抬了抬下巴。
  念。
  一个字,如千钧之重。
  内侍立刻展开一卷绢帛,用他毫无感情的嗓音高声念道。
  本初贤侄,公路贤侄,见字如晤。今董贼专权,祸
  乱朝纲,京师危殆,社稷将倾,国将不国。二位贤侄当速速进兵,以清君侧,解救社稷,诛杀此贼。董贼若以我为质,不需理会。死国,我死何憾?
  每一个字都如霹雳在殿内回响。
  袁隗闻听,面如死灰,猛地抬头,嘶声辩解:此非老臣所书!定是他人伪造,欲陷我于不义!相国明鉴啊!
  董卓不听解释,拔出剑,直刺入袁隗胸口。
  袁隗瞪大了双眼,嘴唇翕动,想要说些什么,喉咙却只能发出血沫声。
  片刻后,身体失去支撑,重重地倒在地上,彻底失去了生机。
  殿中官员无不骇然,有胆小者甚至微微向后缩了缩。
  这已不是第一个溅血于德阳殿的朝臣了。
  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董卓还剑入鞘,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甚至连看都没再看尸体一眼,高声道:太傅袁隗,勾结乱贼,其罪当诛!传令,袁氏一族,男子皆斩,女眷没为官奴,家产悉数抄没入官!
  袁隗的血尚在殿中流淌,温热的腥气弥漫开来。众臣噤若寒蝉,无人敢发一言。
  百官之中,忽有一人发出一声悲怆的怒吼。
  那是一名身着下级官服的年轻人,双目赤红,状若疯癫。
  国贼董卓,残害忠良!
  此人,乃是袁氏一手提拔的门生。平日里温文尔雅,此刻却如困兽般愤怒。
  他嘶吼着,自百官队列中猛然冲出,再也忍不住。宽大的袖袍中滑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直刺董卓。
  那决绝的姿态,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董卓未挪动脚步,只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
  刚刚归鞘的长剑,已然再次饮血。
  那名官员前冲的身形戛然而止,匕首哐当一声坠地。
  一抹血线自他颈间迸现,随即喷涌而出。
  他仰面倒下,在袁隗的尸身旁,溅起第二滩血污。
  董卓反手将剑锋上沾上的血渍随意地甩在地上,还剑入鞘。
  谢乔仍立于三公九卿之列,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眼前这座巍峨的德阳殿,曾是历代天子号令天下的神圣之地,如今却成了董卓展示暴戾的屠宰场。
  代表大汉天下最高权力中心的地方,如同戏台,任人摆布,任人肆意玩弄,肆无忌惮地在这里上演着一幕幕血腥的闹剧。
  董卓缓缓转向御座,目光落在刘协身上:天子,还有要说的?
  刘协小小的身子在御座上微微一颤,他垂下眼帘,声音细弱:没有。
  董卓仿佛满意了,沉声道:那便退朝吧。
  百官闻言,皆暗松了一口气,正待依序退出,小心翼翼,生怕制造出太响的动静。
  就在此时,董卓突然想起什么,抬手示意:等等。
  众人脚步一顿,刚刚放松下来的神经再次绷紧,纷纷望向他,惊疑不定。
  忘了告诉你们了。弘农王,死了。董卓道。
  满殿震惊。
  上百官吏,无论是三公九卿,还是列侯议郎,皆面露惊骇之色,有的甚至倒抽一口凉气,险些失仪。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压抑不住的哗然。
  御座之上,年少的刘协身体剧烈地一抖,冕旒上的珠子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那是他的兄长,曾经的天子刘辩。他脸色煞白,嘴唇翕动,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董卓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惊愕的脸庞,最后落定在谢乔身上,他语气不变,继续说道:昨日,谢少府入京探视,发现弘农王病卒于床。谢少府,你且与百官细说来。
  刹那间,殿内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谢乔身上。
  谢乔深吸一口气,面色平静地上前一步,平静道:确有其事,弘农王薨于昨日,医官称乃是痼疾沉疴所致,业已入殓。何太后亦哭死于侧。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无论真相如何,她谢乔的名字,都将与弘农王刘辩的死,紧紧地捆绑在一起,成为史书上或明或暗的一笔,也成了董卓手中一枚新的棋子,一个新的威慑。
  董卓闻言,似乎满意地点了点头,高声道:多亏谢少府及时发现,如若不然,只怕弘农王遗体久置,有所不洁,岂非有损皇家体面,更伤宗庙威严?谢少府此举,当记一功。
  他环视百官,声音陡然提高:某意,当为此功,封谢乔为侯。诸位,可有异议?
  殿内一片死寂,无人敢应。
  董卓的提议,在此时此地,便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片刻后,才听见王允等三公率先躬身:相国所言极是,臣等并无异议。
  其余百官见状,亦纷纷附和:臣等并无异议。
  声音零落,却无人敢提出半句反对。
  董卓这才转向御座上的刘协:天子?
  刘协几乎是立刻应道:全依相国所言。
  董卓目光看向内侍。
  那内侍会意,上前一步,扬声道:陛下有诏,少府谢乔,忠心耿耿,勤政爱民,此番探视弘农王,不辞辛劳,及时发现弘农王薨逝,处置得当,维护皇家威严,保全宗庙体面。功绩卓著,当予嘉奖。今特擢少府谢乔为西亭侯,食邑三百户,以彰其德,以励百官。
  谢乔:?
  不是,这就封侯了?
  反应慢半拍的谢乔躬身,深深一揖:臣乔,扣谢陛下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