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谢乔给它起名草堂,接地气。低调、朴实,又带着一份远离尘嚣的意味,与圣人的形象十分贴合。
  草堂的教学,必须是系统而全面的。经义是根基,但绝不能囿于四书五经。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都要教授,培养德才兼备的士人。除此,还要开设军事、经济等专科,培养专业性人才。
  郑玄被安置在一间雅致的客舍,役者先是为他端来一盆温热的清水净面,又奉上新沏的粗茶,然后便躬身退了出去,輕轻带上了房门。
  他躺在床头,窗外月明星稀,屋内烛火轻摇。
  长定他喃喃自语,不知不觉间沉睡去。
  公孫延从睡梦中醒来,精神抖擞。醒来的第一件事,他迫不及待想看看郑玄的窘态,想象着那老家伙在众人面前吃瘪,心中畅快难言。
  周算低声禀报道:师父,辩经已经结束了。
  公孫延闻言,立刻坐起身,急切地问道:胜负如何?郑玄那老匹夫,可是被驳得哑口无言?他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
  也有一丝忐忑。
  郑师叔认输了。周算道。
  公孙延瞬时爆发出一阵狂笑,此生从未觉得如此开心,觉得自己瞬间年轻了二十岁。唯一的遗憾,是没能亲耳听见,可惜可惜。
  郑玄那老匹夫认输时,是不是脸色煞白,狼狈不堪?百姓是不是纷纷扔菜砸他?公孙延想象着这个画面就暗爽。
  周算犹豫地该怎么说,闵宁却接口道:百姓都道,郑师叔,与圣人大辩三日,学识通天彻地,非人力可及,堪称当世亚圣。
  哈哈哈亚圣,骂他亚圣,公孙延突然反应过来,脸上的狂笑骤然僵住,如泥塑木雕一般。
  亚圣?!
  第106章
  一夜之间,梁园外,占地五十亩的三级[官学]建筑,拔地而起。
  青瓦白墙,学舍俨然。
  大门匾额之上,草堂二字,铁画银钩。
  百姓奔走相告,皆以为圣人施展搬山填海之神力,由此,对圣人的敬畏与崇拜更上一层楼。
  本地宿儒桥舒得謝乔密令,与梁国民间一些德高望重却未入仕的长者组成了草堂的管理班子。
  桥舒当即以草堂初立的名义,命人准备了數十份以隶书工整书写在绢帛上的招贤书。
  这些招贤书墨迹未干,便由數名精干的役者快马加鞭送走。不仅送往睢陽左近的乡里,更派了可靠之人,携带盘缠,远赴豫州各郡县,甚至更远的州郡,专门去那些山野之间、市井之内寻访能人。
  他们向当地耆老打探,留意那些雖有才学却因种种缘故未能出仕的隐士,以及那些雖有经纶却时运不济又生活困顿的文人。
  短短十日,陆续有贤
  才应召或被寻访而来。草堂诸科的礼、乐、射、御、书、數六艺课程皆寻得了合适的教习。
  其中有位退役的軍中曲长,双目依旧锐利,开弓能贯七札,被聘为射艺教习。
  一位老乐工,怀抱一张桐木古琴,对钟磬编悬之法也颇有心得,被聘为乐学教习。
  一位家道中落的寒门文人,写得一手遒劲的八分书,对文字训诂亦有研究,便教导书学。
  一位曾为贵胄之家养马的圉人,年过半百,貌不惊人,却深谙相马、驯马、驾驭車乘之术,谈起御車技巧时双目放光,被聘为御术教习。
  往后,师资力量还会不断增加。
  草堂随即颁发了招生告示,用大张的麻纸书写,张贴在睢陽城内各处。
  消息一出,梁国乃至周边郡县的学子,闻听圣人所立学府招新,且有鄭玄这等大儒坐镇,皆心向往之,布衣徒步,或乘牛車驴車,紛紛赶来。
  当然,草堂招募学子不能来者不拒。学子入学需通过草堂的测试,筛出一些不合适的。
  入学考试由桥舒主持,謝乔则通过他,暗中提供了考核的大致方向:不仅考校诸生对儒家经义的背诵与理解,更增设了针对时弊的策论题,以及基础的算术,比如田亩分割、粮草计算等,需用算筹演算。
  在考核过程中,桥舒听从謝乔的嘱咐,仔细观察每位学子的言谈举止、应对进退,暗中评估其品性。
  最终,一百二十名来自各地的学子通过了考核,他们各自捧着早已备好的学费:一千文铜钱,在录名簿上鄭重写下自己的名字,正式成为了草堂的首批学子。
  收上来的学费,共计十二万钱,悉數用于草堂的日常运营。支付诸位先生的月俸,添置教学所需的笔、墨、纸、砚、竹简、漆案,以及将来修缮学舍门窗、添置演武场器械等。
  如此一来,草堂初步实现了自给自足,不需再额外耗费钱粮。
  以为自己住在福安客栈实则委身在济困堂的公孙延,本就对鄭玄被一些无知百姓称作当世亚圣气极,此时又听闻鄭玄将作为首席,要在草堂开讲,学子紛紛翘首以盼。他登时火冒三丈。
  郑玄沽名钓誉,百姓愚昧无知,他发誓每日必到草堂前痛骂,直到骂得郑玄无地自容,骂醒被蒙蔽的芸芸众生!
  周算一开始还是打算将师父领去济困堂的那堵墙边面壁,反正师父目不能视,在哪里骂不是骂。
  明瑜、闵宁二人对此表示十分赞同,就是心疼那面无辜的墙。
  往后,每日的清晨,周算便搀扶着公孙延,小心避开堂内散置的席具与瓦罐,绕行一圈又一圈,最后缓步引至济困堂后院一堵还算齐整的土墙边,对师父谎称此处便是草堂之外最能聚拢人气的街口。
  公孙延以为自己立于通衢,深吸一口气,先是理了理身上那件浆洗得发白的旧儒衫,又正了正头顶歪斜的仆巾,雖无人得见其状,却依旧一丝不苟。他清咳几声,润了润因激动而有些干涩的嗓子,而后便面朝土墙,引《春秋》之义,据《尚书》之典,时而捶胸顿足,痛斥郑玄曲解经义,败坏学风。时而扬手横眉,怒指其蛊惑人心,欺世盗名。
  唾沫横飞,声嘶力竭,直到骂得口干舌燥,方才在周算的劝解下,暂息雷霆。
  这一切起初都很顺利的。
  直到有一日,周算照旧领公孙延去骂墙,一时懈怠,没注意一个小孩子蹦蹦哒哒到了公孙延面前。
  瞎子爷爷,你为什么要骂墙啊?孩子疑惑地问。
  教过你多少次了,待人要有礼节,尤其是长者,叫我公孙太公。公孙延听是稚嫩之声,收敛暴戾,温和地纠正他。
  孩子点点头,改正说法,瞎子公孙太公,你为什么要骂墙?
  公孙延深吸口气,只觉哭笑不得。
  但孩子终归只是孩子,他是不忍苛责的。
  突然,他猛然意识到什么,动作一僵,仿佛被雷击中。
  骂墙?
  他伸出手,向前摸索。指尖触及的,并非想象中人来人往的虚空,而是粗糙、冰冷、坚硬的土石质感。他又不甘心地摸索了几下,心中已然雪亮,彻底醒悟过来。
  周算眼瞅着要坏,狂奔过来,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师父,你听我解释!
  滚开!公孙延一把推开他,转而对那小孩道,孩子,可否引我去草堂?
  好,瞎子公孙太公。小孩应得爽快,伸出小手,轻轻搭在公孙延的手腕上,一步一步,小心引路。
  行不多时,周遭人声渐盛,车马喧哗之声,学子谈笑之语,清晰可辨。想来这就是草堂了。
  公孙延捋起袖子,清了清嗓子,正欲引经据典,痛陈郑玄之虚伪,却被一人拦下。
  来者正是桥舒,他早已接到謝乔示意,恭候多时。
  桥舒不卑不亢地拱手一礼,道:公孙先生,闻先生欲指教,在下在此恭候。先生乃饱学之士,学问精深,又何必与康成先生作此口舌之争,逞一时意气,反倒扰了百姓学子之清听?若先生真有心教化万民,彰显胸中所学,在下有一浅陋之议,不知公孙先生可愿垂听一二?
  公孙延见状,眉头紧锁,打量着桥舒的模糊身影,脸上疑色与怒气交织,冷哼一声,却未立刻发作。
  桥舒见他神色稍缓,继续道:圣人闻听先生与郑公,当年皆师从大儒扶风马融先生,份属同门。既是如此,不如请先生亦入我草堂,与康成先生各领一班弟子,以一年为期。一年之后,观两班弟子在学业、品行上之进益如何,再论二位先生教化之功过深浅。岂不更能彰显先生之能,胜于空言百倍?
  此话正中公孙延下怀。他一生傲岸,最不忿的便是郑玄名声压过自己。
  如今听闻有机会能与郑玄公开较量,且是以师者身份,名正言顺地各领弟子比试,若能胜出,更是能将郑玄的当世亚圣之名踩在脚下,心中那股傲气顿时被激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