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老朽,叩谢圣人。
  官学内门后,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须记,凡是皆有代价。此番辩经,你若胜了,吾允你,提一个要求,无论什么。
  郑玄抬起头,目光灼灼。
  老朽不敢他求,只求能一睹圣人真容,当面请益。
  他心中其实一直存着疑虑,那份答卷中的瑕疵,让他对这位圣人的真实性并不完全信服。
  苍老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衡量。
  好。
  但若你输了,你便需留在此官学,为天下学子,讲学三年,不得离去。你应吗?
  第98章
  郑玄静静听完了那苍老声音提出的條件,短暂地陷入了沉默,似乎在衡量这赌注的重量。
  随后,他缓缓抬头,目光锐利,穿透了眼前攒动的人头,直直望向那扇紧闭的官学內门深处。
  他沉声道:老朽,应下了。
  这简短的几个字,如同金石掷地,听起来不像是简单的应承,更像是一份沉甸甸的战书。
  围观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嗡嗡的议论声浪潮般涌起。
  他竟然真的应下了?就这么干脆利落地应下了?
  有人按捺不住,压低了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呼:郑公这莫不是疯了吧?
  僅僅是为了见那位圣人一面,就要赌上足足三年的自由光阴,甚至可能赔上一世积累的清名?
  旁邊立刻响起了激动的反驳声:这哪里是什么寻常的见面能比的?
  这分明是问道于傳说中的圣贤啊!
  再说,你何时见过郑公害怕过赌上一切?
  可,可万一要是输了呢?整整三年啊!要被困在这偏远的凉州邊地,哪里都去不了!
  嘘!小点声!你说话可要慎重!郑公那样的学问,怎么可能会输!
  各种争论的声音此起彼伏。投向郑玄背影的无數道目光里,混杂着敬佩、困惑、担忧、激动种种复杂的情绪索。这个看似文弱的老头子,为了求道,真是连身家性命都彻底豁出去了。
  郑玄对身后的喧嚣恍若未闻,他缓缓地从冰凉的尘土地上站直了身体,伸出手,仔细地掸了掸自己儒衫的下摆,每一个动作都显得一丝不苟。
  他那原本因久跪而略显疲惫的腰杆,此刻重新挺得笔直,没有显露出半分疲态。没有再回头多看那官学內门一眼,只是转过身,然后,迈开了步子,步伐沉稳,一步一步地向着人群外走去。
  原本拥挤的人群,如同被无形力量分开的潮水,悄无声息地为他让开了一條通路。直到那个倔強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远处街巷的拐角,再也看不见。
  官学內门之后,那个先前负责用特制角模仿苍老声音的小吏,此刻正手忙脚乱地擦拭着额头上不断冒出的冷汗。
  他的手因为紧张和后怕,到现在还有些微微发抖。刚才外面那凝重肃杀的气氛实在是太吓人了,他差点没能憋住那口气,露了馅。
  謝喬坐在内室里,伸出手指,用力揉捏着自己隐隐作痛、发胀的太阳穴。
  这个郑玄老先生,脾气真是又臭又硬,犟得像头拉不回来的牛。
  虽然不得不承认,他这股为了追求学问真理,不惜付出一切代价的劲头,确实让人心生几分敬佩。
  但是,佩服终归是佩服。
  他提出来的这个获胜条件,简直是要了她的老命。
  亲眼见到圣人真容?她现在到哪里去临时变出一个符合所有人想象的真圣人,来给他郑玄见?
  难道真要她顶着这张明显只有二十来岁的年轻面孔走出去。然后对着这位经学大宗师咧嘴一笑,说一句:嗨,郑爷爷您好,别找了,那个备受推崇的圣人其实就是鄙人我。
  她是梁国相,绝对不能以那个虚无缥缈的圣人身份出现在郑玄面前的。
  可换其他人上场,似乎更加是死路一条。
  辯经,那可不是街头卖艺耍嘴皮子。它真正考验的,是对浩如烟海的儒家经典的精熟程度。
  是那种旁征博引信手拈来,仿佛经文就长在脑子里的深厚功底,更是对经书中每一个字眼、每一句话,都进行过无數次反复推敲琢磨的严谨治学态度。
  或许能找个人,临时抱佛脚背上几首脍炙人口的唐诗宋词,用来装点一下门面,唬唬外行。
  但要让这样的人,去跟郑玄那种浸淫经学一辈子的泰山北斗,逐字逐句地抠《尚书》、《礼记》里的微言大义?
  謝喬几乎能想象到那惨不忍睹的场面,那不就是典型的千里送人头,主动把自己的脸伸过去,等着对方狠狠扇上几个大耳刮子吗?
  不行,绝对不行。
  謝喬目光在空荡的内室里缓缓移动,脑海中飞速地筛选着可用的人选。思绪如同乱麻般缠绕,又被她強行理清。
  突然,一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
  謝均!
  对,就是谢均!
  她依稀记得,谢均跟她说过,他从小在郑玄门下做童子。
  这意味着,谢均从小就在郑玄身边耳濡目染,对他老师的学问风格、辩论习惯乃至性格弱点,都可能有着超乎寻常的了解。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而且谢均是出了名的聪慧机敏,一点就透。
  只有短短七天时间,这确实是極大的挑战。但如果能请动蔡邕、荀爽这两位当世大儒,对他进行高强度的针对性特训。再结合谢均本身对郑玄那份知根知底的独特优势。
  这场看似不可能的辯经,胜算或许就能大大提高!
  谢喬紧蹙的眉头,终于稍稍舒展开了一些。
  高风险往往也意味着極高的回报。
  倘若真的能够出奇制胜,赢下这场万众瞩目的辯论。
  然后把郑玄这位德高望重的当世大儒,像钉钉子一样,牢牢地按在梁国的官学里,让他老老实实地在梁国教书育人。
  那带来的价值,简直是难以用金钱来估量的巨大财富。
  单单一个郑玄的名头,就能吸引来多少仰慕他学问的人才,不远千里地主动前来投奔?
  这一场,她必须得赢!
  打定主意后,谢乔没有丝毫耽搁,当日便派人去傳唤谢均。
  接到传唤的谢均很快便来到了谢乔跟前,躬身行礼,神色恭谨。
  他抬眼看向坐在案后的谢乔,轻声问道:未知主公传唤,有何吩咐?
  谢乔的目光落在谢均身上,眼神中带着几分审视和考量,直接切入正题道:你对四书五经,了解几何?
  谢均闻言,稍稍一怔,随即露出他惯有的谦逊笑容,回答说:不过是略知皮毛,马马虎虎罢了。
  谢乔没有被他表面的谦虚所迷惑,紧接着抛出了那个重磅问题:我如果让你与一人辩经,你敢吗?
  谢均的眼神瞬间变得严肃,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抱拳,语气坚定地回应:若是主公命令,均必竭力一战。
  听到他毫不迟疑的承诺,谢乔紧绷的面部线条稍稍放松,露出一丝赞许的表情,说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谢均见主公似已下定决心,心中的好奇更甚,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不知主公是要让均与何人辩经?
  谢乔的眼神变得深邃,她看着谢均,一字一句地念出了那个分量十足的名字:郑玄。你应该很熟悉,记得之前你跟我提过,曾在他门下做过童子。
  出乎意料地,谢均听到这个名字,缓缓点了点头,并没有多少惊讶。
  谢乔纳闷:你不怕吗?
  谢均:郑夫子当年待均极好。
  他神色平静,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只是被告知要去邻居家串个门。
  这反应着实让谢乔有些意外。
  她预想过谢均可能会震惊,可能会惶恐害怕,甚至可能会找理由推脱。
  唯独没料到是这般淡定。
  谢乔挑了挑眉:只是待你好?郑玄,那可是经学界的泰山北斗。你跟他辩经,不是去叙旧。
  她得确认,谢均不是因为念着旧情,就忘了自己即将面对的是怎样一座高山。
  谢均微微躬身,笑容依旧:主公明鉴。正因夫子待均不薄,均才更了解他。
  夫子治学严谨,一丝不苟,看似不近人情,实则最重规矩,也最惜人才。
  他老人家,就好比一座巍峨书山,外人看来高不可攀,但只要找对了路徑,未必不能登顶一观。
  他顿了顿,补
  充道:当然,这路徑极为难寻。
  谢乔听着,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落回了一半。
  这家伙,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表面谦虚得像个刚启蒙的书童,肚子里却是有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