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人群中立刻响起一阵低呼,一个穿着儒衫的中年文士激动得满脸通红,连连拱手:是我的问题!是我的!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他几乎要喜极而泣,这个问题亦是困扰他多年,请教过不少名宿,都未能得到令他完全信服的解答。
  童子面不改色,收起竹简,转身回了门内。
  大门再次紧闭,留下外面一群翘首以盼的人,尤其是那位提问的儒生,更是紧张得手心冒汗,不住地踱步。
  门内,竹简被一个手脚麻利的仆役快速传递,穿过几重院落,送到了梁园深处的一间静室。
  謝喬接过竹简,快速扫了一眼,心中暗笑:又是经学,慈明先生业务范围之内。
  她记下问题,转身推开旁边书房的门。
  此刻,荀爽正伏在案上,聚精会神地研究着一卷古籍,眉头微蹙。
  听到门响,他抬起头,见是謝喬,微笑相迎。
  未知谢府君造访,有何贵干?
  喬有一问,欲请教慈明先生。谢乔周全施礼。
  注意到他宽大的袍袖下,隐约露出桌案一角,似乎有什么东西用布盖着,还冒着丝丝热气,空气中仿佛飘着一股炸土豆的香味。
  谢乔忍住笑意,将问题复述了一遍。
  荀爽听完,略一思忖,便口述了答案,言简意赅,直指核心。
  谢乔飞快记下,不敢多留,怕打扰了慈明先生享用他的至味。
  她转身就走,留下荀爽如释重负般,迅速掀开了桌案上的布。
  外面,时间同样在流逝。
  约莫又过了半炷香,就在那提问儒生快要望眼欲穿时,木门开启,童子再次走出,将写好答案的竹简递还。
  那儒生颤抖着双手接过,展开细看。
  初时眉头紧锁,渐渐地,他眼睛越睁越大,脸上露出恍然大悟之色,最后化为狂喜。
  他猛地一拍大腿: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克字之妙,一言道破!郑庄公之心,昭然若揭!
  他激动得不能自已,也学着刘茂的样子,整理衣冠,对着大门深深一揖,高声道:学生王良,谢圣人解惑!此惑得解,胜读十年书!圣人之学,高山仰止!
  他说完,竟也激动得老泪纵横。
  接连两日,两位在当地小有名气的儒生都对这圣人的解答拜服得五体投地,再无人怀疑。
  睢阳百姓,包括外地游子,看向那座官学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狂热。
  真乃圣人降世!真乃圣人降世啊!
  可惜,今日名额已用。
  明日!明日我定要第一个来排队!
  你来得再早也没用,抽不中也白搭。
  我回去就找人写问题!倾家荡产也要问!
  所谓的圣人,自然是不存在的。
  这不过是谢乔利用信息差和荀爽这位经学大家,精心策划的一场造神运动。
  在这个时代,一个神秘莫测、学究天人的圣人名头,远比直接推出荀爽本人更有号召力。
  更重要的是,能避免颍川士族家学不
  外传的忌讳。
  第94章
  睢阳城内,福安客栈修一新。
  掌櫃鄒兰却耷拉着眼皮,倚在櫃台后,手指在算盘上划拉,心里又沉又闷。
  月前,那位神神秘秘的乔先生派人送来一笔錢,说是入股,资助她把生意再做大些。
  拿到錢,去官府公证,订立契书,鄒兰当时激动得差点给人磕头。
  她连夜找人把门臉刷了新漆,多扩了十几间房,换了新桌椅被褥,还加雇了跑堂的伙计,就盼着能一举翻身。
  可这錢哗哗地花出去了,客呢?
  非但没多,反倒比先前更少了。
  鄒兰很快明白了,那位乔先生不是只撒了她这一把米。
  东城那几家本就生意红火的大客栈,估计也得了入股,装修更气派,把那本就不算富裕的客源都拢过去了。
  她这店不逼着东市,位置偏,门臉小,哪争得过人家?
  就是弄不懂那乔先生,既然有心思投那些大店,穩赚,又为何把錢扔她这小店,赠她一场空欢喜。
  大概是有钱烧的。
  鄒兰长长叹了口气,这世道,想吃口安穩饭,真难。
  正唉声叹气,门外光影一暗,有人走了进来。
  来人三十岁上下,穿着身儒衫,面皮白净,透着股读书人的文气。
  他一开口,那腔调就露了底,不是梁国本地人。
  邹兰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瞬间来了精神,连忙从柜台后绕出来,臉上挤出迎客笑: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文人目光在店堂里扫了一圈,见桌椅还算干净,地面也无污渍,便点了下头:住店。
  好嘞!客官里面请,里面请!
  太久没客人,邹兰热情得有些过分,搓着手上前引路,小店剛拾掇过,干净亮堂,保管住得舒心。不知客官预备住几天?
  文人将肩上颇有些分量的行囊解下,隨手放在旁边的八仙桌上,语气平淡却笃定:一日足矣。
  邹兰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又是个短住的,挣不了几文钱。
  她隨口问:客官是来梁国访友?或是有什么急事,一日就能了结?
  文人微微抬起下巴,脸上显出几分自矜:非也。吾乃为求学而来,闻听此地有圣人出世,特来请教一惑。料想明日官学抽簽,必有吾名。一日之内,此惑得解,自当离去,不多叨扰。
  哦。邹兰拉长了声音,恍然大悟,闹了半天,又是个冲着那圣人来的。
  自打桥茂、王良那两位先生当众跪拜之后,圣人解惑的名声就越来越响,傳遍了周边郡县。
  隔三差五就有外地人慕名而来,尤以这些自视甚高的读书人最多。
  只是眼前这位,话说得也太满了些。
  客官,我听说那官学抽簽,每日只取一问,全凭运气。她忍不住想提醒一句,免得这位明日空欢喜。
  我自有天命。文人轻轻一摆手,打断了她的话头,似乎觉得这等俗务无需多言,你只管安排房间便是。
  那神态,仿佛明日被抽中已是板上钉钉,只待圣人赐教。
  邹兰讪讪地闭了嘴。
  行吧行吧,你有天命,你说了算。她领着这位天命所归的客人往后院走去,心里却在盘算,明日这位要是没被抽中,不知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不过转念一想,管他呢,先把今日的房钱收了才是正经。
  客官这边请。邹兰不再多言,引着他上了二楼,推开一间新修的客房门,客官你看,这房如何?窗明几净,被褥都是新换的。
  文人扫视一圈,还算满意,点了点头,从袖中摸出十二文钱递给邹兰:这是一日的房钱。
  接过钱,邹兰脸上依旧笑着:好嘞,客官好生歇息,晚饭时候再来叫。
  第二日,天边剛泛起鱼肚白,那文人便已梳洗停当,衣冠楚楚,带着昨日那份舍我其谁的气势,匆匆下楼,直奔官学而去。
  邹兰倚在柜台后打哈欠,看着他消失在晨雾中的背影,对旁边擦桌子的伙计说:去,把楼上那间收拾干净,这位客人,估摸着是待不长了。
  伙计應声正要上楼,不到半个时辰,门口光影一晃,那文人竟去而复返。
  只是来时的昂扬不见踪影,脸上像是挂了霜,灰扑扑的,透着一股难以置信的沮喪。
  店家,他走到柜台前,声音干涩,像是刚跑了几里地,再再住一日。
  邹兰眼皮都没抬一下,心里暗笑,嘴上却应得爽快:好嘞,客官。
  第三日,几乎是昨日重现。
  文人依旧是起个大早,满怀着今日必中的信念出门,又在日头升高后,垂头喪气地挪了回来。
  这次他连话都懒得多说,直接将铜板拍在柜台上,闷着头就往楼上走。
  邹兰耳朵尖,隐约听到楼梯上傳来低低的、带着悲愤的念叨: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王邹兰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第四日,第五日日子如流水般过去。
  那位自诩天命的文人,成了客栈里一道固定的风景线:每日清晨意气风发地出门,午前或午后,失魂落魄地归来。
  脸上的神情,也完成了从自信满满到悻悻然,再到如今近乎麻木的沮丧。
  他不再提什么天命,也不再说一日足矣,只是每日沉默地續上一天的房钱,然后把自己关进房里。
  这期间,邹兰的客栈倒是没那么冷清了。
  陆陆續续又住进来四五位客人,清一色操外地口音,穿着儒衫,也都是冲着圣人解惑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