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士子排开众人,从人群后方走了出来。
  他约莫二十岁,面容尚顯稚嫩,但神情却异常郑重,看向謝乔的眼神里,没有敌意,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探求。
  他对着謝乔,也对着满堂或坐或立的士人,朗声道:在下不才,愿随謝府君往梁国一行,亲身查验其政绩真伪,看一看那里的百姓,是否真如府君所言,得以安居立业。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从倒地不起的老儒和言辞犀利的谢乔身上,转移到了这个胆敢在这种场合说出这番话的年轻人身上。
  他怎么敢?
  这是公然站队,还是仅仅出于求真?
  无数疑问在人们心头盘旋。那些原本同仇敌忾,准备继续声讨谢乔的人,此刻也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谢乔有些意外地看向这个年轻人。她不认识他,但她能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一种纯粹的、不带偏见的求知欲。
  这在充斥着党同伐异、门戶之见的颍川士林中,实属难得。
  就在众人心思各异,厅中气氛再次变得微妙之际,屏风后方,傳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去。
  只见一位身着素雅长袍,但精神矍铄的老者,缓缓走了出
  来。
  荀公!
  见过荀公!
  慈明先生!
  厅內响起一片恭敬的问候声,方才还或激愤或慌乱的士人们,此刻都纷纷躬身行礼,神态肃然。
  来者正是颍川名士,当世大儒,荀爽。他一直在屏风后休息,未参与之前的争论,却不想被外面的动静惊动了。
  对于荀爽,谢乔自然不会陌生,经学大家,荀氏八龙之一,更有荀氏八龙,慈明无双之评。
  荀爽的眼神缓缓扫过厅內,先是在地上人事不知的韩姓老儒身上停留片刻,微微蹙眉,随即又落在了那个刚刚发言的年轻士子身上,最后,视线定格在谢乔脸上。
  他眼神平静,看不出喜怒,却自有一股让人不敢造次的威严。
  老夫方才在屏风后,也听了个大概。荀爽声音不高,却中气十足,是非功过,非亲历者,难以断言。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转向谢乔:谢府君方才所言,振聋发聩。老夫雖年迈,亦有心一辨真伪。
  他看向那个年轻士子,微微颔首,他所言甚是,眼见为实。
  深吸一口气,荀爽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对着众人说道:老夫,也想去梁国走一趟,亲眼看一看谢府君治下的实效。
  荀爽此话一出,分量远非刚才那年轻士子可比。
  如果说年轻人的话只是引起了骚动,那么荀爽的表态,则无异于激起千层浪。
  连荀爽这样的宿儒耆老都要亲自前往梁国查验?闻所未闻!
  厅中再次陷入一片哗然,议论声四起,比刚才更加嘈杂。
  荀公也要去?
  这梁国之事,竟引得慈明先生如此重视?
  谢乔此女,究竟是妖言惑众,还是真有经世之才?
  谢乔看着眼前的情景,心中念头急转。
  荀爽的加入,完全在她意料之外,但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契机。有荀爽这样德高望重的人物带头,事情的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她当机立断,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既然荀公与这位郎君皆有此意,乔敢不从命?
  她的声音再次吸引了所有人的注目。
  诸位皆是颍川名士,胸怀天下。梁国才遭黄巾大难,弊病丛生,乔雖竭力整顿,亦知有诸多不足之处。与其在此空耗唇舌,徒增纷争,不如,谢乔环视众人,荀公领衔,再邀集几位有心探求实情的颍川学子,成一考察團,择日启程,前往梁国,实地考察一番,如何?
  她顿了顿,补充道:路途资费,一应开销,皆由我梁国府库承担。诸位只需带上眼睛和耳朵,亲身去体验,去评判。乔所言是真是假,梁国百姓生活究竟如何,一看便知。
  考察團?
  这个新奇的词汇让众人微微一愣。
  但很快,就有人反应过来。
  好!此法甚好!之前那年轻士子立刻响应,如此,便可辨明真伪,以正视听!
  荀公德高望重,若能领衔,我等自当信服。
  对,与其在此争论不休,不如亲往一观!
  反对的声音依然存在,有人低声质疑谢乔用心叵测,有人担心路途遥远安危难料,但荀爽的表态和谢乔这番坦荡的提议,无疑争取到了相当一部分人的认同和好奇。
  局面,似乎在朝着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荀爽捋了捋胡须,看向谢乔,眼神中多了一丝审视,最终缓缓点头:如此,甚好。考察之事,老夫可以应下。
  他目光扫向众人:诸位之中,可还有愿同往者?
  一时间,厅內静默数息,一位青年站了出来。
  小辈愿往。
  随即,又有几人迟疑着站了出来。
  学生愿往!
  在下也愿随慈明先生一同前往!
  看着眼前的情景,谢乔微微垂下眼帘,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精光。
  成了。
  混乱之中,那被气晕的老儒被人手忙脚乱地抬了下去,但这小小的插曲,此刻已无人过多关注。所有人的心思,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考察團所吸引。
  谢乔抬起头,看向那些或激动或迟疑或审视的面孔,心中一片平静。
  她不知道这趟考察会带来什么,但她知道,棋局已经重新开始,而这一次,她似乎抓到了一手不错的牌。
  谢乔对着荀爽,微微躬身:那便有劳荀公费心组织。乔在梁国,静候诸位大驾光临。
  颍川雅集上的风波,一如名动天下的《梁国赋》,以让人意想不到的速度扩散开来。
  不过数日,雅集上的辩论,谢乔在席间的言论,还有那略顯粗俗却又异常尖锐的双标狗之词,成为天下热议的谈资。
  如果此时存在热搜,头条应该是这样的:
  1谢乔[爆]
  2颍川雅集[爆]
  3双标狗是什么意思?[新]
  4中常侍张让力挺谢乔[热]
  5左车骑将军皇甫嵩被削戶六千[热]
  一时间,士林哗然。
  洛阳,太学。
  几个年轻太学生聚在一处,面带鄙夷。
  谢乔竟在颍川大放厥词,言語粗鄙,简直、简直一人气得脸红,半天没找到合适的词。
  哼,沐猴而冠罢了!一介女流,侥幸窃据高位,不知谨言慎行,反效泼妇骂街,实乃斯文扫地!
  这双标狗,诸位作何理解?
  以某愚见,双为数词,标大抵指标准,意为双重标准。至于这狗,结合颍川雅集言论,此乃谢乔对诸学士之蔑称。
  双标狗?亏她说得出口!此等言论,与市井无赖何异?
  然而,风向并非一边倒。
  在一些不那么顯赫的郡县,或是在那些曾被所谓清议压得抬不起头的寒门士子、地方小吏耳中,这话却别有一番滋味。
  痛快!当真痛快!
  一处偏僻学馆內,一位屡试不第的中年文士拍着桌子,眼中放光,那些自诩清流的名士,平日里党同伐异,攻讦他人时,何曾手软过?轮到自己身上,便成了有辱斯文?这位谢府君,真是说出了我等不敢言之事!
  可不是?听闻她还直言不讳,揭露那些只尚空谈、不务实事之辈。雖言辞激烈,却是一针见血!
  嘿,我看呐,这位谢府君,堪称吾辈嘴替!
  这私下里的称谓,带着几分戏谑,几分敬佩,悄然流传。
  谢乔这个名字,以及她那惊世骇俗的言论,如同一个标记,将天下士人隐隐划分成了不同的阵营。
  风暴的中心,颍川。
  荀爽的府邸内,气氛肃穆。
  叔父,名单拟好了。一个面容清癯、气质沉静的年轻人,将一份竹简双手奉上。
  正是荀彧,字文若。那是在雅集之上,正是他最先站出来,要去梁国实地考究。
  荀爽接过,仔细看着上面的名字。
  为首的自然是他自己,随后便是荀彧,以及另一个名字荀攸。
  荀攸,字公达,荀彧之侄,雖年轻,却较荀彧年长几岁,已顯露出过人的智计与沉稳。
  此刻,他正站在荀彧身侧,神色平静,目光深邃。
  除了他们三人,名单上还有另外五位颍川名士。两位是素来持重、讲求实证的老者,另外三位则相对年轻,对梁国之事将信将疑,抱着审慎的态度。